这里没有灯火,只有修士们法器或符箓散发的幽光,勉强照亮一张张在阴影里浮动、带着贪婪或警惕的脸孔。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刺鼻甜香、腐烂灵草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总也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张义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摊开一块脏污的油布,上面随意散落着几张品相低劣的火球符和几张画歪了线条的遁地符。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脸上带着几分怯懦的苍白,眼神躲闪,活脱脱一个在底层挣扎、连练气一层都勉强维持的落魄散修模样。
唯一扎眼的,是他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样式却颇为古旧的储物袋,袋口没系紧,一丝精纯得有些过分的灵气,正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巧妙地泄露出来,像黑暗中无声的饵。
“嘿,小子!”
一个粗嘎的声音砸过来,带着炼气后期特有的灵力威压,震得张义肩膀一缩。
一个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疤脸修士挤开人群,像座肉山般杵在张义摊位前,蒲扇般的大手抓起一张歪扭的遁地符,嗤笑一声,“就这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出来卖?
糊弄鬼呢?”
他绿豆般的眼睛却死死黏在张义腰间的储物袋上,贪婪毫不掩饰。
张义缩了缩脖子,声音细弱蚊蝇:“前…前辈息怒…小的…小的只有这些了…”疤脸修士狞笑一声,俯下身,浓重的体味和酒气扑面而来,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少他妈装蒜!
老子看你那袋子不错,里面装的什么?
拿出来瞧瞧!
识相点,老子赏你几块灵石,够你在这鬼地方再活几个月。
不识相…”他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张义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神慌乱地西下张望,似乎在寻求帮助,但周围那些模糊的人影只是冷漠地避开,甚至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低笑。
他像是被逼到了绝路,猛地一咬牙,带着哭腔:“前辈…前辈饶命!
东西…东西在城外…小的怕被人抢,藏…藏在西边乱葬岗的老槐树下了…小的这就带您去取…”他手忙脚乱地收起地上的破烂符箓,动作慌乱得差点把油布都扯破。
疤脸修士眼中精光大盛,一把攥住张义细瘦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溜起来,狞笑道:“算你小子识趣!
走!
敢耍花样,老子活撕了你!”
他几乎是拖着张义,粗暴地挤出人群,朝着黑水泽外那笼罩在更加浓郁死气中的西边荒山掠去。
阴风在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树杈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乱葬岗的泥土泛着一种不祥的油黑,随处可见半掩的白骨和腐烂的棺木碎片。
一棵虬结扭曲、半边焦黑的老槐树,如同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穹,树下散落着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残碑。
“就是…就是这里了…”张义被重重掼在地上,沾了一身腐臭的泥污,他指着老槐树根部一个不起眼的土洞,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就…就在那洞里…前辈…小的…小的可以走了吗?”
疤脸修士根本没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土洞吸引了。
他眼中只剩下对“宝物”的狂热,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弯腰就朝那黑黢黢的洞口掏去。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张义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冰冷,瞳孔深处,一丝非人的、属于掠食者的幽绿寒光倏然亮起,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沾满污泥的手指,以一种凡人绝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和精准,在腰间那破旧储物袋上极其隐蔽地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只有一道细若牛毛、几乎融于夜色的乌芒,无声无息地从他袖口激射而出!
那乌芒速度太快,快得连空气都来不及被撕裂,只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阴风,目标首指疤脸修士毫无防备的后颈要害——风池穴!
疤脸修士全身的汗毛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瞬猛地炸起!
炼气后期的灵觉疯狂尖叫示警!
他毕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反应快得惊人,护体灵光瞬间就要透体而出,同时身体拼命向侧面扭去!
太迟了。
那根细如发丝的“蚀骨透魂针”,乃是张义耗费心血,用一种罕见毒沼妖虫的尾刺混合阴煞之地沉铁炼制,专破护体罡气,剧毒无比。
它精准地穿透了护体灵光最薄弱、刚刚凝聚的那一刹那间隙,狠狠钉入了疤脸修士后颈的皮肉,只留下一个微小的红点。
“呃啊——!”
疤脸修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脸上的横肉因剧痛和极致的惊骇而扭曲,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刚刚还卑微如蝼蚁的身影。
他想调动灵力,想祭出法器,想怒吼,想将这个阴险小人挫骨扬灰!
但一股冰冷彻骨、迅速蔓延全身的麻痹感瞬间攫住了他,连同他丹田中汹涌的灵力一起冻结。
那毒针上附带的阴煞之气,更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神魂。
张义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他拍打着青衫上的泥污,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苍蝇。
他看着疤脸修士眼中迅速褪去的神采,看着那强壮的身躯如同被抽空的皮囊般软软倒下,砸在腐臭的泥地里,溅起几滴黑色的泥点。
“炼气八层…气血倒是旺盛,可惜了。”
张义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
他走到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旁,蹲下,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手指在尸体几个隐秘的窍穴上快速点过,封住残余灵力,防止自爆或灵气外泄引来麻烦。
然后,他毫不客气地撸下对方手上那个品阶不错的储物戒指,又仔细摸索了一遍,将值钱的法器、灵石、丹药搜刮一空,连对方腰间一块品质尚可的防御玉佩也没放过。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具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沾了些许泥点和一丝不起眼血痕的指尖,微微蹙了蹙眉。
那枚刚刚射出致命毒针的戒指,此刻看起来黯淡无光,毫不起眼地套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他从自己破旧的储物袋里——那个之前还泄露“宝光”的袋子——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
丝帕柔软,带着淡淡的、冷冽的草木清香,与这乱葬岗的污秽腐臭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极其专注、极其细致地擦拭着那几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一丝不苟,仿佛沾上的不是微不足道的污迹,而是什么令人极度厌恶的东西。
每一个指缝都照顾到了,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仪式感。
擦干净手指,他将那价值不菲的丝帕随意地往尸体上一丢,雪白瞬间被污泥浸染。
夜风卷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没有再看那尸体一眼,转身,步伐轻捷地没入乱葬岗更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弥漫的死气与黑暗中。
空气中,只留下那丝帕上冷冽的草木余香,以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死寂的坟茔间无声地弥漫、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