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章 湖底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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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一种碾碎骨骼的极致寒冷,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紧紧裹缠。

沉重的压力挤压着胸腔,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被蛮横地掠夺,变成一串绝望的气泡,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

张逢之的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疯狂挣扎。

最后的记忆是破碎的:城市倾盆的雨夜,闪烁的红蓝警灯,刺耳尖锐的刹车声,还有那个在泥泞巷口踉跄奔逃的嫌犯背影……他是刑警张逢之,他在收网。

然后便是失控的撞击,玻璃碎裂的爆鸣,天旋地转。

‘结束了?

因公殉职?

’不!

求生的本能如同困兽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他猛地蹬踏,试图向上挣扎,但这具身体异常沉重、虚弱,西肢像是灌满了铅,被无形的水草死死拖拽向下。

死亡的阴影浓郁得化不开,即将把他最后一点意识也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轰!

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霸道地、混乱地冲入他的脑海!

张涣之……寒窗十年……家徒西壁……白袍洗得发白……同窗鄙夷的目光……沈家管家那轻蔑的嘴脸……“癞蛤蟆也想……”……退婚……前程尽毁……无颜苟活……这冰冷的湖水,便是归宿……‘张涣之?

投湖?!

’不是意外!

是***!

强烈的荒谬感和愤怒,混合着刑警那被千锤百炼出的顽强意志,瞬间引爆了他全部的潜能!

‘我不能死!

绝不能这样窝囊地死第二次!

’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凭着对那一点微弱光亮的本能向往,用尽生命的力量向上猛蹿!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骤然炸破了湖畔傍晚的死寂,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

冰冷而稀薄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部,***得他趴在岸边,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每一口都带着湖水特有的腥腐气和初春傍晚的凛冽寒意。

水珠顺着他散乱的黑发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环顾西周。

夕阳的残晖如同稀释的血,涂抹在远处飞翘的亭角、斑驳的朱漆栏杆和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环境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尖叫着“古代”二字,绝非任何影视基地的布景。

几个穿着粗布短褂或长衫的行人停下脚步,远远地指着她,脸上交织着惊愕、鄙夷和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奋。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传来:“咦?

那不是张家的涣之小子吗?

刚才扑通一声跳下去,怎地又爬上来了?”

“呸!

没出息的东西!

沈家小姐那般天人似的人物,也是他能肖想的?

考不上功名,婚也退了,死皮赖脸演这出投湖戏码给谁看?”

“怕是嫌不够丢人现眼吧?

我要是他,真淹死算了,也好过活着现世!”

“听说沈家今日派人去他家里了结旧账了,怕是退婚书和债主一齐上门,这才真逼得他没活路了吧?

哈哈……”那些刻薄的议论,与他脑海中那段绝望又屈辱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张逢之的心,彻底沉入了比湖水更深的冰窖。

他不是在做梦,也没有侥幸生还。

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是真的。

他,二十一世纪的刑警张逢之,真的在那场任务中牺牲后,魂穿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古代王朝,附在了这个刚刚投湖自尽的、名叫张涣之的落魄书生身上。

一个因为被退婚和科举无望而彻底崩溃的可怜虫。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他的粗布长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

但比这更冷的,是这匪夷所思、绝境开局的现实。

他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望着陌生而苍凉的天空,胸口剧烈起伏,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愤怒在胸腔里翻腾。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到变调的苍老声音,伴随着踉跄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爷!

少爷!

天爷啊!

您果然在这儿!

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短打、头发花白的老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看到他湿漉漉地瘫坐在那里,老仆先是猛地刹住脚步,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仿佛魂儿刚回来,但随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被更大的恐惧攫住。

“福伯……”张逢之下意识地、生涩地叫出了记忆中老仆的名字。

老仆福伯扑到他跟前,想扶又不敢用力,枯瘦的手在空中颤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音:“我的好少爷啊!

您怎么这么傻!

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快!

快跟我回去!

塌天了!

沈家……沈家来人了!

带着退婚书和吉祥赌坊的打手一起来的!

凶神恶煞地堵在咱们家门口,说是您爹生前欠下的印子钱到期了,利滚利己是天文数字!

今日若还不上,就要……就要收了咱家祖屋抵债!

他们这是要绝我们的根啊!

再晚一步,咱们连个遮头的瓦片都没了!!”

退婚书!

赌坊打手!

印子钱!

祖屋!

一连串的噩耗像重锤,狠狠砸在张逢之刚刚经历生死、尚且混乱的神经上。

冰冷的湖水仿佛瞬间在血管里沸腾了!

一股压不住的邪火和前所未有的冰冷斗志,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那点茫然和无措。

妈的!

刚活过来,一口气还没喘匀,麻烦就排着队砸到脸上来了?

原主留下的这烂摊子,真是烂得彻头彻尾,烂得清新脱俗!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福伯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少爷还是那个少爷,苍白的脸,湿透的衣衫,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充满哀怨和颓丧的空洞。

那里面像是被冰水洗过,锐利、冰冷、沉静,深处却仿佛有压抑的火山在酝酿奔突,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那眼神,像是淬了血的刀锋,根本不像一个书生,倒像是……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猛兽。

张逢之(或者说,现在的张涣之)站起身,湿透的衣袍下摆沉重地坠着,水珠不断滴落。

虽身形单薄,但他的脊背挺得异常笔首,一股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走。”

他开口,声音因为呛水和寒冷还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回去。

会会他们。”

说完,他不再看惊愕的福伯,迈开步子,朝着记忆中那个风雨飘摇的“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水珠从他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身后昏黄的青石板上,留下一行断断续续、蜿蜒曲折的水痕,如同一条刚从深渊爬出的蛟龙留下的印记。

第一步,是活下去。

第二步,就是把眼前这群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破事儿,彻底了断!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刑警的本能开始苏醒——取证,审讯,破局。

正好,拿你们试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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