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机APP上跳出新订单提示：“叮咚——距您1.2公里，‘老地方川菜馆’至‘锦绣华庭3栋’，预计送达时间18:45。”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正跳向18:30。
林宇咬了咬牙，拧动车把。
车筐里的餐盒晃了晃，塑料味混着川菜的麻辣香飘进鼻腔——这味道他太熟了，熟到能闻出是回锅肉还是鱼香肉丝。
三个月前，他还是手持文科硕士毕业证的林宇，在招聘会上被HR一句“我们更想要有经验的”堵得哑口无言。
如今，他是骑手编号3752，每天和时间赛跑，为了避免超时扣款，学会了抄近道、闯红灯，甚至能精准算出每个红绿灯的等待秒数。
“锦绣华庭”的电梯在17楼停下，林宇捧着餐盒小跑出去，门一开就听见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扯着嗓子喊：“这点事都办不好！
我要你们这群文科生有什么用？”
林宇的脚步顿了顿。
他敲了敲门，男人怒气冲冲地开了门，接过餐盒时瞥见他胸前的工牌，嗤笑一声：“现在硕士都送外卖了？
早知道当初不如学门手艺。”
门“砰”地关上，林宇站在走廊里，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
他想起导师答辩时说的“你的研究很有价值”，想起父母骄傲地跟亲戚说“我儿子是研究生”，再低头看看沾着油渍的工装裤，喉咙像被辣椒呛住，又辣又堵。
手机又响了，新订单弹窗盖住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差评提醒。
林宇深吸一口气，转身往电梯走。
楼下的电动车还在暴晒，车筐里的矿泉水瓶被晒得变了形。
他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带来转瞬即逝的凉意。
APP显示下一个订单在五公里外，取餐时间只剩十分钟。
林宇跨上电动车，后视镜里映出他被晒得黝黑的脸，眼镜片上还沾着早上溅的泥点。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早就被晒得僵硬。
绿灯开始闪烁，林宇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拧动了车把。
车轮碾过斑马线的白漆，他盯着前方路口的黄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超时。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柏油路面的热气，也带着这座城市对一个文科硕士最现实的回答。
黄灯最后两秒的闪烁像催命符，林宇的电动车轮己经碾过停止线。
他瞟了眼手机，距离取餐超时只剩八分钟——那单是家出餐慢的网红奶茶店，超时就得扣掉一半配送费。
“吱呀——”刺耳的刹车声从左侧传来。
林宇猛地转头，一辆白色厢式货车正冲破红灯，车头像头失控的野兽朝他撞来。
他下意识地往右侧猛打车把，电动车在路面上划出半道歪斜的弧线，车筐里的空餐盒“哐当”飞出，砸在货车前脸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他看见货车司机惊恐的脸，看见路边行人张大的嘴，甚至能数清货车前格栅的每一根铁条。
下一秒，剧烈的撞击从后背传来，林宇感觉自己像片被狂风卷起的树叶，身体脱离电动车，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落地时是肩膀先着的地，骨头碎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双腿像不属于自己，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往地上渗。
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有人在喊“快打120”，有人在用手机拍照，还有人在议论“又是送外卖的，抢什么抢”。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外卖APP的界面。
那个“老地方川菜馆”的订单后面，多了个刺眼的红色“超时”标识。
“操……”林宇想骂句脏话，却只吐出一口带血的气。
意识飘起来的时候，他莫名想起毕业论文答辩那天，窗外也是这样的晴天。
导师笑着说：“林宇啊，你的文字有力量，总会找到发光的地方。”
发光？
他现在只觉得冷。
柏油路面的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好像看见父母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见招聘会上HR不耐烦的眼神，还看见那个锦绣华庭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对他冷笑。
货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嘈杂声、手机的震动声……所有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天边那朵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云，像极了他硕士毕业证封面上的烫金校徽。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