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贴着额头,坚硬,粗糙,
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灰尘和水泥混合的腥气。纪书源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是惨白的天花板,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像一群垂死的苍蝇在耳边萦绕。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混凝土,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
带着那股深入骨髓的、属于搅拌站和劣质香烟的陈腐气味。
泵车的轰鸣声……那如同地狱恶兽咆哮的、永不停歇的噪音呢?他记得。无比清晰地记得。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那巨大笨重的钢铁泵臂还在视野里疯狂扭动、抽搐,
像一条垂死挣扎的巨蟒,将灰黑色的、粘稠冰冷的混凝土源源不断地呕吐进黑暗的基坑深渊。
他整个人几乎被震散架了,骨头缝里都灌满了那令人窒息的噪音和震动。连续三天,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他像被钉死在这片噪音地狱的中心。
生产经理朱经理那张油光满面、法令纹深刻的脸在眼前晃动,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干裂的嘴唇上:“小纪!顶住!浇筑不能停!你是技术员,
你不在现场谁盯着?出了问题你负全责!”还有材料员苟工,
每次需要紧急调料时就找不着人,好不容易接通电话,
那头永远是慢条斯理、拿腔拿调的声音:“哎呀,纪工,这深更半夜的,
料车不好找嘛……你再克服克服?”商务田工那张永远挂着职业假笑的脸也浮现出来,
轻飘飘地驳回他班组零星用工申请单:“小纪啊,你这零星记录……不太规范嘛,
怎么能给班组签呢。你是不是拿了他们的回扣哦。”最后的感觉,
是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生锈的铁手狠狠攥住、拧绞,然后猛地炸开!
泵车的轰鸣声瞬间被一种尖锐的、撕裂一切的耳鸣淹没,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白炽灯光,
迅速被粘稠的黑暗吞噬。冰冷、坚硬的地面,带着未干水泥浆的湿气,
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脸颊。他死了。在混凝土泵永无止境的轰鸣声中,
在朱经理的咆哮、苟工的推诿、田工的嘲讽里,像一袋被榨干丢弃的建筑垃圾,
猝死在那个冰冷的、弥漫着粉尘的午夜。
可现在……纪书源猛地从那张铺着薄薄一层灰的旧办公椅上弹起来,动作太大,
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眩晕感如同巨浪般袭来,
他不得不一把撑住同样布满灰尘的办公桌面。掌心下是冰凉的玻璃板,
下面压着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工程进度表、管线图。这里是……项目部办公室?
他前世那个狭窄、连转身都困难的格子间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敲打着肋骨,
声音大得吓人。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明显宽敞许多的办公室。
墙上挂着大幅的项目鸟瞰效果图,红艳艳的“奋战一百天”标语刺眼无比。
角落里立着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镜面蒙尘,却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是那个穿着沾满油污和泥浆的旧工装、头发油腻、眼窝深陷、疲惫得像条濒死老狗的纪书源。
镜子里的人,穿着挺括的藏青色西装外套,里面是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虽然也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倦意,但那种久居人上的、不经意的威严感,
却透过镜子无声地散发出来。项目经理办公室?!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冰冷嘲弄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颤抖着,胡乱翻找着桌面上的文件。
一份摊开的项目人员架构表赫然映入眼帘。最顶端,项目经理一栏,
清晰地打印着三个字:纪书源。旁边,
还压着一张用回形针别着的、墨迹未干的《主体结构混凝土浇筑工作计划表》。落款处,
是一个他刻骨铭心的签名——朱大勇。那个前世把他当牲口使唤的生产经理!
一股滚烫的岩浆,混杂着前世猝死时冰冷的绝望和此刻荒谬绝伦的狂怒,
猛地冲上纪书源的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他死死盯着那个签名,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泛出青白色。重生?成了……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
成了朱大勇、苟富贵、田有财这三个***的顶头上司?!“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恭敬。纪书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灼热滚烫,
仿佛带着火星。他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风暴,眼神在瞬间冷却、凝固,
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他缓缓坐回那张属于项目经理的皮质转椅,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里,他微微后仰,
目光沉沉地投向那扇紧闭的、刷着廉价绿色油漆的木门。“进。”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质感。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随即被更大地推开。
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的身影挤了进来。朱大勇,生产经理。
他那张标志性的、堆满横肉的脸上,此刻正努力地挤出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
眼角的皱纹都堆叠起来,试图掩盖住深嵌其中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浇筑计划表,身体微微前倾,
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快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纪经理!您醒了?太好了!
”朱大勇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透着一种过分的热情和刻意的熟稔,“您看这计划,
我紧赶慢赶弄出来了。今晚C区那块大底板,必须得连夜抢出来!甲方催得紧,跟催命似的!
”他把计划表双手递上,微微哈着腰,目光热切地注视着纪书源,
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下级对上级指令的绝对服从。纪书源没有立刻去接。他靠在椅背上,
目光平静地掠过朱大勇那张堆笑的脸,掠过他因为长时间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最后落在他微微颤抖、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的手指上。
前世被逼着连轴转、最终心脏爆裂的冰冷剧痛,与眼前这张谄媚讨好的脸,
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桩机沉闷的“咚——咚——”声,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空气。
日光灯管持续发出低微的嗡鸣。朱大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
递着计划表的手也微微有点发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再次开口催促,
又或者想解释连夜浇筑的必要性。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朱大勇的神经时,
纪书源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整洁,指甲修剪得很短,
透着一种掌控的力量感。他没有去接那份计划表,而是伸向了办公桌一角那个半旧的烟灰缸。
烟灰缸里,躺着几个被捻灭的烟头,其中一个还残留着半截灰白,显然是刚熄灭不久。
纪书源的手指,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夹起了那半截烟头。
指腹感受到烟蒂残留的温热,带着一丝呛人的焦油味。他微微侧过头,
目光依旧落在朱大勇脸上,眼神深不见底。然后,
他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带着某种残酷韵律的慢动作,将烟头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烟头暗红的火星猛地亮起,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烟草,发出一阵细微的、嘶嘶的燃烧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刺耳得令人心头发毛。朱大勇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那件被汗水浸湿又捂干的劣质衬衫,
瞬间又变得冰凉粘腻。纪书源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烟雾缭绕上升,
模糊了他冰冷的眼神,却让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更加沉重,如同实质般压在朱大勇的头顶。
“朱经理啊,”纪书源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像在谈论天气。
但那三个字——“朱经理”——却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朱大勇的耳膜。
这个称呼,前世从来都是朱大勇居高临下甩给他的!纪书源夹着烟的手,随意地、轻轻地,
在烟灰缸边缘弹了一下。一小撮灰白的烟灰无声飘落,像一场微型的、不祥的雪。
“连夜浇筑?”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稀薄的烟雾,钉子般钉在朱大勇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
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毫无温度的弧度,“太辛苦了。”朱大勇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
想辩解工期如何如何紧张,甲方如何如何难缠……“夜班制度,”纪书源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取消了。
”“取…取消了?”朱大勇失声叫了出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惊愕和恐慌,“纪经理!这不行啊!C区底板那么大体积,不连夜干,
混凝土会冷缝的!强度根本保证不了!甲方那边……”纪书源重新靠回椅背,
姿态恢复了之前的随意,但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我看过了,下午三点开盘,温度正合适,
泵车协调好,人手配足,天黑前绝对能打完收面。”他语气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计划,按我说的改。”朱大勇脑子嗡嗡作响,
纪经理什么时候去看的现场?他怎么对浇筑时间把握得这么精准?
这完全打败了他对这个“空降兵”的认知!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嘛,”纪书源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残忍的轻松,“朱经理你既然这么担心,
这么重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朱大勇眼中升起一丝茫然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纪书源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今晚的混凝土供应协调,
还有现场收尾清理……”他慢悠悠地说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将朱大勇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惊恐都照得无所遁形,“就辛苦你亲自盯着吧。通宵。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像两枚生锈的铁钉,狠狠砸进朱大勇的耳中。
“我……我亲自盯通宵?”朱大勇的声音都变了调,尖利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通宵?!
他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前世纪书源猝死时那张灰败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晃动!“怎么?”纪书源挑眉,
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朱经理觉得这安排不合理?
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锐利如刀锋,“你觉得这种‘小事’,
不值得你这位生产经理亲自出马?你可是负责进度的第一责任人啊,
就像以前……值夜班盯打灰一样?”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朱大勇最恐惧的记忆深处。朱大勇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猝死在冰冷泵车旁的恐怖景象。纪书源不再看他,
仿佛眼前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他拿起桌上那份被朱大勇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浇筑计划表,
看也没看,直接甩了回去。纸张擦着朱大勇僵硬的手臂,“啪”一声掉在地上。“新的计划,
下班前放我桌上。”纪书源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
目光转向了窗外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工地,不再施舍给呆若木鸡的朱大勇半分,“出去吧。
”朱大勇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失魂落魄地弯下腰,
捡起那份象征着屈辱和恐惧的计划表。他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转身,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背影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灰败气息。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工地的喧嚣,
也隔绝了他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纪书源静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
指间那半截早已熄灭的烟头已被他无意识地捻成了碎末。复仇的快意如同冰冷的潮水,
汹涌地冲刷过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震颤。前世心脏爆裂的剧痛,
朱大勇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脑海中反复交错闪现。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朱大勇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掌控他人生死的餍足。“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
比朱大勇的敲门声更轻、更飘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老鼠在洞口探头探脑。
纪书源眼皮都没抬,依旧闭着眼,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进。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瘦高的身影几乎是贴着门框滑了进来,
动作轻巧得像没有骨头。材料员苟富贵,他那张颧骨高耸、眼珠滴溜溜乱转的脸上,
堆满了比朱大勇更甚的、夸张到近乎滑稽的谄媚笑容,手里捏着一叠单据。“纪经理!
您忙呐?”苟富贵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像掺了糖精的劣质饮料,
“打扰您几分钟,签个字就成!钢筋的供货单,这批HRB400E的螺纹钢,质量顶呱呱!
价钱也实在,比市场价还低两个点呢!正好赶着C区底板要用,我就做主先让他们送来了,
车这会儿都在大门口排队等着验收呢!”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被打断,
同时把手里那叠单据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放到纪书源面前的桌角上,
身体还保持着微微前倾的恭敬姿态。那双精明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
飞快地扫过纪书源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前世无数次被这种“低价优质”的鬼话坑害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以次充好的钢筋,
那些莫名其妙的材料短缺,
那些需要他低三下四去“求”苟富贵调料的屈辱时刻……纪书源缓缓睁开眼,
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苟富贵那张堆笑的脸。他没有去碰那叠单据,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指关节上,姿态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漠。“哦?
比市场价低两个点?”纪书源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玩味的拖腔,“苟工,你这砍价的本事,
见长啊?”苟富贵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腰弯得更低了:“哎哟纪经理,
瞧您说的!这不都是应该的嘛!为公司节约成本,我老苟义不容辞啊!您是不知道,
我跟那帮孙子磨了多少嘴皮子,唾沫星子都干了……”“是吗?”纪书源打断了他的表功,
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你这‘义不容辞’,成本是省了,
质量……省没省?”“质量?!”苟富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急切,“纪经理!天地良心!这批钢筋绝对没问题!有厂家的质保书,
有检测报告!白纸黑字写着呢,HRB400E,E标抗震!屈服强度、抗拉强度都达标!
我老苟做事,您还不放心吗?”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放心?”纪书源重复了一遍,
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冰冷的审视感瞬间笼罩了苟富贵,“苟工,你做事,
我确实‘放心’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放心”两个字,让苟富贵心头莫名一跳。
纪书源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晒得刺眼的工地。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径直走向门口。“走。”一个字,
简短,冰冷,不容置疑。苟富贵懵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像一张劣质的面具:“走?
纪经理……去哪?”“验收。”纪书源头也不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工地的喧嚣扑面而来。苟富贵愣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心里七上八下。
新来的纪经理怎么突然对验收感兴趣了?以前这些脏活累活不都是下面技术员和监理的事吗?
他快步跟在纪书源身后,穿过嘈杂的项目部走廊,走向尘土飞扬的材料堆场。
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尘土的味道。
几辆重型卡车像疲惫的巨兽,趴在堆场入口,车厢里满载着盘成巨大圆圈的螺纹钢,
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人和戴着安全帽的技术员正围着卡车,
吵吵嚷嚷,汗流浃背地指挥着卸货。监理王工捏着个小本子,皱着眉,
一脸不耐烦地站在一旁。看到纪书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
技术员小李和监理王工连忙打招呼:“纪经理!”纪书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在第一辆卡车刚刚卸下的一捆钢筋上。
那钢筋表面带着新轧制的油光,螺纹清晰,看上去崭新无比。苟富贵心头稍定,赶紧凑上前,
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容,指着那捆钢筋大声道:“纪经理您看!这成色!这螺纹!多地道!
正儿八经的国标货!绝对没问题!”他声音洪亮,像是说给纪书源听,
更像是在向周围所有人宣告。纪书源没理会他。他走到那捆钢筋前,蹲下身。
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他挺直的背上。他伸出手,没有去拿旁边工人递来的手套,
而是直接握住了其中一根***的钢筋末端。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的手指,
顺着那螺旋状的纹路,一寸寸地向下抚摸。动作很慢,很仔细。指尖感受着螺纹的深浅,
感受着钢材表面的光滑度,
感受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与前世无数次接触过的优质钢材不同的滞涩感。
这种滞涩感很轻微,若非他前世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亲手复核过成百上千根钢筋,
亲手感受过无数次因材料问题导致的返工和责难,几乎无法察觉。
苟富贵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纪经理这架势……不像外行啊!他清了清嗓子:“纪经理,这钢筋……”纪书源猛地抬起头,
目光如电,直射苟富贵:“这捆,还有那边那几捆,
”他指着旁边几堆看起来同样崭新的钢筋,“给我拿根撬棍来。”技术员小李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飞快地从旁边工具堆里抄起一根粗壮的钢撬棍递了过来。撬棍入手沉重冰凉。
纪书源站起身,双手紧握撬棍一端,深吸一口气。在周围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他猛地将撬棍狠狠插入一捆钢筋盘圆的中心缝隙!然后,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全身肌肉贲张,腰腹猛地一拧!“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剧烈扭曲摩擦的刺耳锐响瞬间撕裂了堆场上空!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鬼爪刮过玻璃,让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头皮发麻!
只见那盘得紧紧的一整捆钢筋,在纪书源狂暴的力量下,
竟然被撬棍硬生生地别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原本盘成规整圆形的钢筋,
此刻像被巨力扭断的麻花,呈现出一种扭曲、狰狞的姿态!几根位于豁口边缘的钢筋,
更是肉眼可见地被巨大的应力拉得变了形,螺纹都几乎磨平了!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技术员小李和监理王工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脸上写满了震惊!这力量……这手法……纪书源松开撬棍,任由它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看也不看那扭曲变形的钢筋捆,
目光冰冷地扫过苟富贵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然后弯腰,
随手从那豁口里抽出了一根被强行别弯的钢筋。那根钢筋大概一米多长,
中部被撬棍别出了一个明显的、接近九十度的硬弯折角!纪书源双手握住钢筋的两端,
动作稳定而充满力量感。他分开双腿,站稳马步,腰部发力,双臂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嗬!
”一声低沉的吐气开声!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纪书源双臂猛地向回一扳!
他要……硬扳直这根钢筋?!“纪经理!使不得!危险!”技术员小李失声惊呼。
监理王工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徒手扳直被别弯的钢筋?这简直是找死!
钢筋巨大的回弹力足以崩断手臂!然而,
预想中钢筋崩断或者手臂骨折的可怕场面并没有发生。只见纪书源双臂肌肉如同钢铁般隆起,
额头青筋微微跳动。那根弯折的钢筋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剧烈地颤抖着,
被巨大的力量强行压回!
在一点点变小……七十度……五十度……三十度……就在钢筋即将被扳回到接近直线的刹那!
“嘣!”一声清脆得如同琴弦崩断的裂响!那根HRB400E螺纹钢,
在距离弯折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干净利落地——断了!断口参差不齐,
像被硬生生撕裂,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断掉的那一截钢筋“当啷”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弹跳了两下,滚到苟富贵的脚边。整个材料堆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打桩机沉闷的“咚——咚——”声,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阳光毒辣,
汗水顺着苟富贵的鬓角滑落,滴进他瞪得几乎要裂开的眼睛里,带来一阵***辣的刺痛。
他却浑然不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死死盯着脚边那截断裂的钢筋。那冰冷的金属断口,
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像一把生锈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眼球,直刺大脑深处!断了?
!HRB400E的螺纹钢……竟然被徒手扳断了?!这怎么可能?!这种规格的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