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那个画面层层叠叠,窄靴困足,垂死托眼。
释然终成与愿印,轻叩心底至善。
“他的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明天。”
这句话突然在心底炸开。
停下脚步,回首望着那个光秃秃的小山包大牙攥紧了一下拳头。
许久,终于转过身,缓缓迈出了脚步。
大牙握着枪杆转过石壁,看见他还是歪斜地倚在一角。
清晨的冷光勾勒出那个人烧得通红的脸颊,他半阖着眼,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干裂的嘴唇抿成青紫色,脖颈间的青筋随着每一次呼吸艰难颤动。
他缓步靠近,枪杆尖始终警惕地指着对方。
那个人睫毛颤了颤,勉强睁开眼。
那双眼睛浑浊无神,涣散的瞳孔向着天空。
“我身上有点银子,都归你。
只求你……弄死我”气若游丝,声音被清晨的山风撕得破碎,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尽力让自己语调平首“把我耳朵割下来,丢。
、、、丢到长流水,再听老娘、、、、、碎烦”割耳还乡?
大牙心里一惊。
他忽然想起去年。
沥海卫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得能呛出泪。
每个人都带着麻木与茫然,没有抱怨,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乡土的依恋。
有银子行贿的留下,没钱的人上船。
去京城扛瓦剌人的铁骑,所有人都认为那就是去送死。
而自己爹娘下了九泉,破屋塌了半边,这世上连个骂他,打他的人都没有。
踏上跳板那时以为自己早把生死看淡。
此刻他明白是因为没人“碎烦”这个人快死了,念的不是活路,竟是老娘那点絮絮叨叨的、磨人的、带着烟火气的牵挂,像根针挑开心里结痂的空。
不是不怕死,是他没有舍不得死的念想;不是不想还乡,是没“家”。
这世上最苍凉的,不是死在路上,战场上。
是连个碎烦你的人都没有。
风裹着寒意灌进领口,大牙望着坑底蜷缩的身影,喉头发紧。
握着枪杆的手发颤,这平静的托付如同重锤狠狠地击中心头,他放下枪杆。
解下背上的行囊,掏出几味草药。
这些都是他白天隐蔽是闲着顺手采的。
揉成一个小团,丢了过去。
药团落在他的胸口的衣皱里。
大牙说。
“嚼糊,咽下去。”
大爆的目光在草药上凝滞了许久,才迟缓地抬手,将草药塞进嘴里,干涩地咀嚼着,草汁顺着嘴角溢出也未察觉。
大牙挑起他身边的水囊。
晃了几下。
确定里面还有点水。
挑到他跟前。
他手指摸索着握住水囊,仰头灌下几口水,喉结在艰难地滚动着。
再扔过去半块面饼。
那个人的先看了一下面饼。
再看向大牙。
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拿起面饼塞嘴里慢慢啃起来。
低下了头,或许他流泪了。
确认他暂时无碍,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看样子死不了,大牙瞥向采石场东侧陡峭的土坡。
那里布满尖锐的碎石,岩壁近乎垂首,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冷硬的光——以他此刻连起身都艰难的体力,就算心存歹念,也绝无可能攀爬上来。
“我去那边歇着,日出后别出声。”
大牙转身走向坑的另一侧,手脚并用地爬上陡壁,碎石顺着他的衣角滚落,他把自己嵌进岩壁的阴影里。
摆了个舒坦的姿势,眯起双眼,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连日来的逃亡让他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山风掠过坑底时,隐约传来那个人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晨光里轻轻起伏,像在诉说着生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