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下的双生花我和妹妹林晚被赐下白绫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雕花窗棂,
暖融融地洒在冷宫冰凉的地面上,灰尘在光柱里上下翻飞,竟有几分诡异的生机。
太监总管李德全捧着那卷明黄圣旨,面无表情地念着那些莫须有的罪状——“恃宠而骄,
心术不正,结党营私,窥探圣踪……”字字句句,荒唐得像一出闹剧。林晚跪在我身旁,
身子抖得厉害,昂贵的云锦宫装下摆被她攥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抬头,
染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音尖利得破了音:“皇上!臣妾冤枉!是姐姐!
一定是姐姐陷害我!皇上明鉴啊!”她到最后一刻,仍以为这是我们姐妹争斗的终局,
以为是我用了什么恶毒手段,拉她同归于尽。我没说话,只是觉得累。
彻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抬头看李德全那张油滑老脸的力气都没有。
李德全念完旨意,小太监端着漆盘上前,那两条白绫雪白刺眼,像两条冰冷的毒蛇。
“两位小主,请吧。”李德全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奴才伺候您二位上路,
也好早点……清净。”“不!我不!”林晚尖叫起来,发髻散乱,珠翠掉落一地,
“我要见皇上!皇上他昨日还夸我新学的舞好!他不会这么对我!”她挣扎着,
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嬷嬷死死按住。我看着她癫狂的模样,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我们斗了整整五年,从初入宫闱时还带着天真的少女,
变成如今面目可憎、满心算计的深宫怨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男人?那个高高在上,
永远噙着一抹温和笑意,却从未将真心给予任何人的帝王?我接过那条白绫,
冰凉的触感激得我微微一颤。抬头间,瞥见殿门外一角明黄的衣袍闪过,停驻在那里,
静静看着殿内的混乱与绝望。他来了。他就那样看着,像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折子戏。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怨恨、迷惑,突然都有了答案。原来不是我们谁赢了谁输了,
原来我们……都输了。我对着那衣角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出声,不知是为自己,
还是为同样被按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妹妹:“宇文澈!你根本没有心!你利用我们!
你利用所有人!”门外的身影纹丝不动。倒是李德全脸色一变,尖声呵斥:“罪妇林朝!
死到临头还敢污蔑圣上!快动手!”白绫缠上脖颈,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黑暗吞噬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林晚那双盈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正死死地望着我。
我们斗了一辈子,此刻眼神竟奇异地交汇,读懂了彼此最后的念头——多么可笑,又可悲。
若有来生……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猛地睁开眼,胸腔因缺氧而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
预想中的窒息与冰冷并未持续,涌入鼻腔的是熟悉的、甜腻的暖香,
是我未出阁时闺房里常用的苏合香。眼前是绣着缠枝莲纹的茜素红帐顶,
身上盖着软和的锦被。“朝儿!怎么了?可是魇着了?”焦急温柔的声音传来,
母亲林夫人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没死?“小姐,您可算醒了!
昨儿个选秀的旨意下来,您是不是欢喜得一夜没睡踏实?”贴身丫鬟云雀笑嘻嘻地端来温水。
选秀?我猛地坐起身,抓住云雀的手:“今年是天启几年?几月了?
”云雀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姐,您睡糊涂了?是天启三年四月初二啊,
昨儿个宫里才传来旨意,要咱家两位小姐下月一同参加选秀呢!”天启三年四月初二!
我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我和林晚刚刚接到选秀旨意,尚未入宫的时候!心脏狂跳,
几乎要撞出胸腔。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席卷全身,我死死攥着被角,
才没有失态地叫出声来。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
我绝不要再踏入那吃人的宫墙!绝不要再成为宇文澈棋盘上的棋子!
更不要……再和妹妹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晚儿呢?”我急声问,声音都在发颤。
母亲笑道:“她呀,一早就在花园凉亭里对着圣旨发呆呢,怕是也欢喜傻了。”我掀被下床,
甚至顾不上梳洗,穿着寝衣赤着脚就奔了出去。我必须立刻找到林晚!阳光明媚,
花园里百花争妍,一如我记忆中年少时的模样。凉亭里,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托着腮,
面前石桌上果然放着那卷明黄的绸布圣旨。她侧影单薄,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那一刻,我眼眶猛地一热。
多久没见过这样鲜活、未经深宫摧残的林晚了?五年里,我们渐行渐远,从姐妹变成死敌,
彼此眼中只剩下嫉妒、算计和恨意。我冲进凉亭,气息不稳。林晚被惊动,回过头来。
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细长的柳眉蹙起,
脸上立刻浮现出我熟悉的、带着一丝挑衅的骄纵:“姐姐这是做什么?
便是接到圣旨欣喜若狂,也该注意些体统吧?这般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她的话顿住了。
因为我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林晚彻底僵住了,身体绷得紧紧的,下意识地要推开我:“林朝!你发什么疯!
”“晚儿……”我声音哽咽,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滴落在她的颈窝,“晚儿,
对不起……对不起……”为前世的嫉妒,为前世的算计,为前世没有在最后关头拉住她,
为前世我们共同承受的那杯鸩毒般的帝王“恩宠”……林晚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似乎被我这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的模样吓到了,语气带着惊疑不定:“你…你怎么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我松开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直视着她那双与我相似、却更显娇媚的杏眼,压低了声音,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般的沉重:“晚儿,你听我说,我们不能进宫!绝对不能!
”林晚愣住,随即脸上露出荒谬和轻蔑的表情,她用力甩开我的手:“林朝,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怕我入选了,抢了你的风头?圣旨已下,岂容你我抗旨?”“不是风头!
是性命!”我急切的低吼,“那宫里是吃人的地方!
皇上他……他根本不是我们能倚仗的良人!他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后宫嫔妃不过是他权衡前朝、摆弄权术的工具!用完即弃!
”我将前世最后那刻看到的冰冷一幕嘶吼出来,试图敲醒她。林晚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后退一步,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嘲讽:“姐姐,你莫不是真的魔怔了?
竟敢非议圣上!皇上年轻有为,仁德宽厚,乃是明君!怎会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我看你就是怕我得了圣宠,压过你去!才编出这些疯话吓我!”她指着那圣旨,下巴微扬,
带着少女天真的野心和固执:“我林晚才貌双全,为何不能入宫博一场富贵前程?
爹爹只是四品官,我们若能得宠,于家族亦是荣耀!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了,此时的林晚,还未经历深宫的残酷,
她只看到帝王温润如玉的表象和那云端富贵的诱惑,
她正做着所有怀春少女都会做的、受尽帝王独宠的美梦。而我前世此时,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比她更热切地期盼入宫,期盼那天下女子至尊的荣光。现在的我,在她眼里,
只是一个因嫉妒而失心疯、胡言乱语的姐姐。“晚儿,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我几乎是在哀求,“我们可以装病,可以让爹爹想办法周旋,
哪怕自毁名声……只要不入宫!”“要毁你自己毁!”林晚厌恶地瞪我一眼,
仿佛怕我的“疯病”传染给她,“我林晚绝不会自毁前程!你若怕了,趁早称病,
正好少个对手!”她说完,一把抓起石桌上的圣旨,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转身快步离去,
鹅黄色的裙裾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决绝而耀眼的光痕。我独自站在凉亭里,浑身冰冷,
方才拥抱她时汲取的那点温暖消失殆尽。四月的暖风吹过,
我却仿佛又感受到了冷宫地砖的寒意,和白绫缠颈的窒息。劝不动。她不会信我。
就像前世的我,也绝不会信那时若有人对我说同样的话。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躲不开吗?
命运的轨迹难道就无法改变?我和她,注定要重蹈覆辙,再一次走向那断头台般的结局?不。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让我清醒。既然无法避开,那就只能迎上去。
既然她不肯回头,那我就必须一起入宫。这一次,我不要再和她做生死相争的敌人。宇文澈,
你不是将我们当作玩物,当作棋子吗?那就看看,你这盘棋,还下不下得成!我抬起头,
望向林晚消失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妹妹,前世你死我活的戏码,我们演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