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块浸透了污血的破布,昏沉地压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
远方,扭曲枯槁的树林枝桠狰狞,像是大地痛苦伸出的爪牙。
一辆蒙尘的旧马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车轮每一下颠簸都仿佛要散架。
拉车的驽马瘦骨嶙峋,喘着粗气,嘴角挂着白沫。
雷恩·卡斯特坐在车内,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帝国法官制式外套,领口紧扣,虽无徽章,却依旧笔挺。
指尖缓慢地擦过一本皮质笔记的边缘,那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条例、数据以及关于这片名为“黑杉领”的、寥寥无几且令人沮丧的信息。
车窗外的景象,荒凉得令人窒息。
废弃的田垄、倾颓的屋舍骨架、还有那仿佛渗入泥土本身的、不详的暗色斑块——那是上次“魔潮”过后残留的污染痕迹,据说能让作物枯萎,牲畜畸变,甚至缓慢侵蚀人的神智。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一切,如同一个医生在审视一具病入膏肓的躯体,看不到丝毫初来者的惶恐或厌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与记录。
“大人,前面…就是灰鸦镇了。”
车夫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不知是对这片土地,还是对车内的男人。
雷恩微微颔首,并未回应。
他的指尖在笔记的某一页停下,那里写着灰鸦镇当前的实际控制者:一个名叫“巴顿”的税吏,以及他手下那十几个如同鬣狗般的所谓“治安队”。
帝国的法律在这里早己是一纸空文,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暴力与贪婪。
马车驶入所谓的“镇子”。
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一片依靠着几堵残破石墙搭建起来的棚户区。
污浊的空气里混杂着柴火劣烟、腐烂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甜的***气味。
面黄肌瘦的人们蜷缩在低矮的屋檐下,眼神麻木,只有在马车经过时,才抬起眼皮,投来一瞥混合着好奇与死寂的目光。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追逐着马车,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雷恩的目光掠过那些孩子,没有停留,而是落在了镇子中心那个唯一还算完整的石砌建筑上——那里挂着一条褪色的布幔,画着一只歪斜的乌鸦,门口站着两个挎着锈蚀刀剑、吊儿郎当的男人。
那里就是巴顿的“官署”兼巢穴。
马车在石砌建筑前停下。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不合身丝绸衣服的男人闻声而出,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小眼睛精明地打量着马车和从车上下来的雷恩。
他就是巴顿。
他身后跟着更多手持棍棒刀剑的打手,眼神不善。
“哟,稀客稀客!”
巴顿的声音油腻,“这位…想必就是帝国派来的新老爷?
啧啧,这地方鸟不拉屎,真是委屈大人了。”
他的语气毫无敬意,带着明显的试探和嘲弄。
他身边的人发出哄笑,周围的贫民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雷恩整理了一下衣襟,动作一丝不苟。
他的脸很年轻,但眼神却深得像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巴顿税吏?”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久经律法条文熏陶的冷硬质感,“我是雷恩·卡斯特,受帝国枢密院令,接管黑杉领包括灰鸦镇在内的治权。
这是任命文书。”
他取出一卷羊皮纸,并未递过去,只是展示了一下火漆印鉴。
巴顿脸上的笑容淡了点,眯起眼:“任命?
嘿,大人,不是我不认这玩意儿。
只是这地方,有这地方的规矩。
上一任领主大人…嗯,他想讲帝国的规矩,结果嘛…”他嘿嘿笑了两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荒凉的土地,“水土不服,没了。”
威胁,***裸而粗糙。
雷恩收回文书,语气依旧平淡:“帝国的规矩,就是唯一的规矩。
从此刻起,灰鸦镇的税收、治安、律法,由我接管。
给你十分钟,让你的人放下武器,***于此,进行交接。”
巴顿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清,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接管?
就你?
和你车里那个快散架的老车夫?
大人,您是不是路上中了暑,脑子不清醒了?”
打手们也跟着狂笑,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危险。
远处窥视的贫民们下意识地又退远了些。
雷恩没有笑。
他甚至没有再看巴顿,目光越过他,扫视着他那些嚣张的手下,仿佛在清点数量,评估威胁等级。
“还有九分三十秒。”
他淡淡地说,如同在法庭上宣读倒计时。
巴顿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沉了下来:“给你脸不要脸!
看来得让你明白明白,在这儿,谁说了算!”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请这位大人好好‘清醒’一下!”
最靠近的两个打手狞笑着上前,伸手就抓向雷恩的胳膊。
就在他们的脏手即将触碰到那件旧法官袍的瞬间——雷恩动了。
动作不快,却极其精准。
侧身,避开抓挠,同时右手从腰间一抹。
一道冷冽的金属光芒一闪而过。
没人看清那是什么,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噗嗤!”
最先伸手的那个打手猛地僵住,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他的眉心正中,嵌着一枚细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钢针,只剩一点点尾端在外。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然后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一片尘土。
笑声和喧闹声像被一刀切断。
整个场面死寂一片。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倒下的打手身上,然后又猛地转向雷恩。
他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金属手弩,弩身线条流畅,透着冰冷的工业感,与他本人气质莫名契合。
弩箭槽里,另一枚同样淬毒的钢针寒光微闪。
他的眼神,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巴顿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种宣判般的冰冷。
“袭击帝国任命官员,依《边境治安律》第七款第三条,视为叛国,可就地处决。”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法律条文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谁想试试?”
巴顿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起来,血色瞬间褪尽。
他看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又看看雷恩手中那件小巧却致命武器,最后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眼神。
那是计算,是审判,是绝对冷静下的杀意。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有任何异动,下一枚钢针就会钉在自己的眉心上。
剩下的打手们更是噤若寒蝉,握着武器的手开始发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雷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乌合之众,最后回到面如死灰的巴顿身上。
“现在,”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依旧平稳得可怕,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还剩八分钟。
交出账册、钥匙、以及所有你非法夺取的财物。
让你的人,跪下。”
这一次,再也没有嘲笑。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风穿过废墟时,那如同低语般的呜咽。
远处的棚屋里,一双双麻木的眼睛里,似乎第一次,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点别样的东西。
雷恩·卡斯特站在灰烬与恐惧之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冷酷石子。
他的统治,以最首接、最黑暗的方式,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