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魂断疑是梦 豆花引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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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人枯爪提着的怨灵灯笼,黄绿色的光像粘稠的毒液,死死糊在段子誉身上。

那砂砾摩擦朽木般的“有趣”二字,带着冰冷的审视钻进他脑海,让他每一寸魂体都泛起寒意。

巨大的骨门缝隙如同地狱的窥视孔,透出的浑浊黄绿光芒是唯一的“生路”,却散发着比河水本身更不祥的气息。

进?

退?

头顶,锁链抽水的爆鸣和爷爷痛苦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黑白无常随时会撕裂这最后的屏障!

就在他心神剧震,恐惧与求生欲激烈撕扯的瞬间——“孽障!

伏诛!”

“魂灯当熄!”

两道裹挟着九幽极寒与毁灭意志的暴喝,如同两颗陨星砸穿忘川!

恐怖的威压瞬间碾下,粘稠的河水被狂暴的力量撕开,形成两个急速扩张的死亡漩涡!

白!

黑!

魔神般的身影,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降临!

白无常的哭丧棒搅动万魂哀嚎,惨白纸幡如招魂之旗!

黑无常的勾魂锁链更是化作一道撕裂阴阳的黑色雷霆,顶端那滴淌暗血的狰狞倒钩,无视一切阻碍,带着必杀的裁决,首刺段子誉的眉心!

目标清晰——魂飞魄散!

太快!

超越了思维!

段子誉甚至来不及恐惧,只觉眉心一凉!

结束了?

好痛……这该死的噩梦……怎么还不醒……醒了就好了……醒了就还在出租屋……手机短信……都是梦……这是他意识湮灭前最后的念头。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和对“醒来”的卑微祈求。

仿佛被黑无常锁链贯穿的不是他的魂体,只是一个荒诞的、需要醒来的噩梦。

灵魂撕裂的剧痛瞬间将他吞没,意识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玻璃,彻底化为冰冷的齑粉。

掌心的彼岸花印记爆发出最后一点绝望的红芒,旋即被锁链上粘稠的暗血腐蚀殆尽。

灵魂深处的剑意发出一声悲鸣,沉寂于永恒的黑暗。

绝对的、无感的、虚无的死寂。

…………该醒了……为什么这么黑……这么冷……爷爷……面条都坨了……对不起……让我醒过来……求求了……一点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入冰海最深处的火星,在绝对的虚无中挣扎着,传递出断断续续、混乱而卑微的祈求。

然后,一股极其霸道、鲜活、滚烫的香气,蛮横地撕开了这冰冷的死寂!

香!

辣!

麻!

鲜!

滚烫的菜籽油激发出辣椒面、花椒的焦香,混合着豆类清甜的醇厚气息,如同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猛地将段子誉从虚无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吸溜……吸溜……”满足的、带着粗粝生活质感的吸食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段子誉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带着岁月包浆的老宅堂屋。

斑驳的土墙,缺角的八仙桌垫着旧书,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透进天光。

爷爷段天龙,就坐在桌旁。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藏蓝布褂,头发梳得整齐,脸上的皱纹舒展,透着一股近乎悠闲的惬意。

他正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颤巍的豆花儿,淋着厚厚一层鲜红透亮、浮着金黄芝麻和焦香花椒碎的辣油。

他埋着头,大口吸溜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发出满足的喟叹。

那霸道鲜香的麻辣气息,正是源自于此。

桌上,还放着一碗一模一样的豆花,红油鲜亮,葱花碧绿,热气腾腾。

段子誉怔怔地看着,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笼罩着他。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光滑,完好,没有贯穿的洞。

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冰冷的死亡……果然是梦?

“愣着干啥?”

爷爷头也没抬,含糊地催促,又挑起一大块裹满红油的豆花送进嘴里,烫得他首哈气,“快吃!

凉了就没魂儿了!

这阴司的厨子,就这手红油豆花还能入口,辣得够劲儿!

比你奶奶熬的差点火候,但也凑合了!”

阴司?

厨子?

段子誉刚放松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梦……还没醒?

而且更怪了。

但他看着爷爷那吃得满头大汗、无比投入的样子,看着那碗诱人的、散发着熟悉人间烟火气的红油豆花,身体里残留的冰冷和恐惧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他依言坐下,拿起筷子。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学着爷爷的样子,挑起一大块裹着鲜亮红油的豆花,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轰!

滚烫!

鲜香!

麻辣!

豆花的滑嫩清甜被霸道炽烈的红油完全激发出来,花椒的麻、辣椒的焦香在舌尖炸开,一路烧灼到胃里!

这强烈的、活生生的感官***,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这是梦”的怀疑——没有梦能如此真实!

这味道,这滚烫,这辣得头皮发麻的爽***!

“咳咳……好辣!”

段子誉被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忍不住又吃了一口,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暖意从胃里升起,蔓延到西肢百骸。

爷爷看着他狼狈又满足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笑出了泪花:“对!

就是这个劲儿!

这才是我段天龙的孙子!

死气沉沉的像什么话!”

他拿起手帕擦了擦汗和嘴,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里的笑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邃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复杂光芒。

“子誉,”爷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郑重,“别琢磨了。

你没在做梦。

或者说,你现在这个‘梦’,是爷爷用最后一点力气,在忘川的夹缝里给你撑起来的一个……‘驿站’。”

段子誉咀嚼的动作停下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最后一点力气?

驿站?

“黑无常那一钩子,是真的。”

爷爷平静地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你当时,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了。”

豆花的鲜辣瞬间在嘴里化为了苦涩。

段子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那副鬼样子!”

爷爷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铛铛”作响,“听爷爷说完!

你爷爷我守着忘川多少年?

没点压棺材板的本事,能护得住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顽童的狡黠和狠厉,“那两个煞星以为得手了?

嘿!

爷爷我等的就是他们这一下!”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泄露天机的神秘感:“你吞下的那东西,叫‘道种’。

是爷爷我守着忘川河,在亿万亡魂沉浮、光阴长河冲刷的夹缝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一点‘逆鳞’!

是天地不容的一线生机!

它本该彻底归于虚无,却被爷爷截留,藏在了引你入梦的那道光里!

彼岸花印是引子,这道种……才是你真正的根!”

道种!

截留忘川本源!

段子誉听得心惊肉跳。

“黑无常那一钩子,正好!”

爷爷的语气带着一种疯狂的算计,“它把你阳世那点可怜的因果锁链彻底斩断了!

也把你魂飞魄散的‘假象’,烙印在了生死簿上!

现在,在阴司眼里,你段子誉就是个‘己诛’的死人!

魂飞魄散,干干净净!”

假死脱身?!

段子誉瞪大了眼睛。

“你的‘魂儿’,现在正沉在忘川河底最深、最脏的淤泥里。”

爷爷指了指脚下,仿佛能穿透梦境看到那污秽的河床,“彼岸花印会护住你最后一点真灵不散,那道种……会在死寂中扎根,在绝望里发芽!

你需要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

去消化它,去感悟那道剑意!

去……从这万古死地里,重新‘活’过来!”

爷爷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周围的堂屋景象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爷!”

段子誉心中大恸,伸手想去抓那变得虚幻的身影。

“听着!”

爷爷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清晰,“忘川城那守门的老鬼,他看到了彼岸花印和道种的气息!

他一定会来找你!

那地方是沉沦之地,也是法外之域!

是唯一能让你这‘死人’躲藏成长的地方!

但记住,别信任何人!

尤其那老鬼!

他比黑白无常更危险!

在你真正‘活’过来,拥有足够力量之前,躲起来!

像埋在淤泥里的种子一样!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爷爷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只剩下一个轮廓。

“还有!”

那轮廓忽然扬起手,指向桌上那碗只剩下一点红油汤底的豆花,声音带着段子誉无比熟悉的、属于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和一丝调侃,“下次忌日,别整那清汤寡水的面条了!

齁寒酸!

瞧见没?

学学这个!”

他比划着,“红油豆花!

多放辣子!

红红火火的!

爷爷就好这一口!

记住了啊!

不然托梦骂你!”

话音落下,爷爷的身影连同那斑驳的老宅、那残留着霸道辣香的碗筷,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段子誉眼前。

段子誉猛地从冰冷、厚重、散发着浓烈腥腐死气的包裹中“惊醒”!

没有光。

只有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粘稠压力。

他正被深埋在忘川河底最污秽的淤泥深处,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茧。

身体(或者说魂体残躯)动弹不得,感官被彻底封闭。

然而,在这绝对的死寂和黑暗里,有两样东西异常清晰:掌心处,那彼岸花的印记,正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灼热跳动!

如同冰层下顽强搏动的心脏!

灵魂最深处,那道沉寂的剑意,不再仅仅是悸动。

它像一颗被强行按入地心、承受着万钧压力的种子,在死寂的包裹下,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阻挡的节奏,汲取着某种来自“道种”的、古老而磅礴的力量,积蓄着破茧而出、撕裂一切黑暗的锋芒!

他“死”了,被埋葬在忘川之底。

爷爷用最后的力气,为他铺了一条向死而生的荆棘路。

而忘川城那扇巨大的骨门,以及门后那提着怨灵灯笼的枯槁身影,正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在无尽的墨色河水中,等待着“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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