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浪漫旅馆

青石县。

红浪漫旅馆。

房间号306的漆皮剥落大半。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只余床头一盏昏黄壁灯，将纠缠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鬼魅起舞。

张广发赤着精瘦的上身，斜靠在床头，嘴里叼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审视着刚从浴室出来的周梅。

水珠顺着她不再紧致的脖颈滑落，没入裹着的白浴巾里。她算不上美人，眉眼间带着小城女人被生活磋磨过的疲惫和刻意维持的风情。

此刻，周梅正拿起一瓶润肤露，慢条斯理地涂抹着小臂，刻意拉长的动作带着一种廉价的诱惑。

“老李那边…最近没起疑吧？”张广发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慵懒，但那双眼里却毫无暖意。

周梅涂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快速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撇撇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他能起什么疑？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回来就带着一身的味儿，熏都熏死了！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她扭动着腰肢，蹭到床边，浴巾下摆滑开一截，露出丰腴的大腿。

周梅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手指划过张广发胸前一道陈年旧疤，“发哥，你答应给我买的金镯子…城东金店新到了款，克数足，花样好…”

张广发嗤笑一声，带着烟草味的热气喷在周梅颈侧，却让她皮肤下的汗毛微微立起。

他粗糙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起脸直视自己。

“急什么？”张广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你的‘晦气’还在那儿杵着一天，这些东西戴着也不痛快，是吧？”

“他…他碍着咱们了…”周梅的声音带着颤抖，身体却更紧地贴上去，“可…可他是孩子爸…”这句话她说得毫无底气，甚至带着一丝虚伪的试探。

“孩子爸？”张广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捏着她下巴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痛得周梅轻哼出声。

“一个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的废物，也配当爹？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 他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我找的人，很‘专业’，干净利落，谁也查不出来…”

周梅的身体这次是真的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周梅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再睁开时，里面那点虚伪的犹豫和恐惧竟然奇异地消失了。

“真…真的查不出来？”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手指却无意识地抓紧了张广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那…那之后呢？银行那边…”

“银行？”张广发松开她的下巴，顺势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眼神里是***裸的疯狂，“现在欠钱的才是大爷，更何况我还有我的路子，总有办法周转。”

他眼中闪烁着凶光，“梅，跟着我，才能过上好日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再也不用闻那死人味儿！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光明正大，永远在一起了！”

张广发描绘的“美好未来”像一剂毒药，精准地注入周梅贪婪的血管。

她不再颤抖，反而主动献上红唇，吻住张广发带着烟味的嘴，声音从纠缠的唇齿间溢出：“好，发哥，我都听你的。你快点…快点…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张广发满意地搂紧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眼中，周梅的顺从与冷酷，正是对他权威和计划的最好肯定。

半个月后。

屋内弥漫着泡面味和汗味。

乔承勇正粗暴地擦拭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乔承强则靠在小窗边，老旧手机的荧光映着他胡子拉碴的脸。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B超照片——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胚胎轮廓。

照片下方，是他妻子发来的信息：“强哥，宝宝今天踢我了，好有劲儿！医生说一切都好。你啥时候能回来？”

乔承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仿佛能隔着时空触摸到妻子隆起的腹部和里面那个鲜活的小生命。

一种混杂着甜蜜、愧疚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堵在胸口，他猛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烟雾呛得他眯起眼。

“哥，琢磨啥呢？”乔承勇不满地嘟囔，“明天那活儿，咱得确保万无一失！张老板那十五万，够咱哥俩潇洒好一阵了！”

乔承强没立刻回答，目光依旧黏在照片上。

许久，他才掐灭烟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阿勇，干完这一票，哥想收手了。”

“啥？”乔承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收手？哥，你疯了？十五万啊！这够咱们干多少活的？”

“不是钱的事！”乔承强烦躁地打断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弟弟，“是你嫂子。她怀上了。”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乔承勇，那张模糊的B超照片在昏暗光线下有些刺眼，“快四个月了…”

乔承勇愣住了，看着那小小的影像，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喜，随即被更深的焦躁取代：“怀上了？那…那更要钱啊！奶粉钱、上学钱…”

“我知道要钱！”乔承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痛苦，“可咱们干的是啥？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是损阴德的活儿！”

他指着手机，“这孩子还没出生，他爹手上就沾着人命…我怕…我怕报应到他身上！”

乔承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透着一丝疲惫的坚定：“阿勇，听哥的。干完这一票，拿了钱，咱们就撤。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哥做点小买卖，你也找个正经事做。这十五万，就当是给咱们…给咱们积点阴德，也给这孩子…留条干净的路。”

乔承勇张了张嘴，想反驳，看着哥哥眼中那份近乎哀求的沉重和那张小小的B超照片，最终只是烦躁地别过头，狠狠啐了一口：“行了行了！知道了！干完这票再说！积阴德…”

他用力擦拭着匕首，力道大得要命。

乔承强看着弟弟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机，长长叹了口气，将那份对未来的微弱希望和对罪孽的恐惧，深深埋进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