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大喜的日子。我未来的小姑子穿着我的婚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嫂子,
这双皮鞋真亮,配我的确良红裙子,绝了!”我未婚夫王建强,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
却让我穿旧布鞋拜堂。呵,真当我陈雪是软柿子?我转身,
走到那辆扎着大红花的黑色伏尔加轿车前,敲响了车窗。“同志,你有对象吗?要是没有,
现在跟我去扯证,我嫁给你!”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冷峻坚毅的脸,那双眼睛,
比我见过的任何星星都亮。01“陈雪,你还在磨蹭什么?吉时都快过了!不就一双鞋吗?
让你先穿着旧鞋拜堂怎么了?”王建强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满是不耐。我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掐进肉里。门外,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乡亲们的哄笑声。门内,
是我那双被调了包的破旧黑布鞋,鞋面上还沾着黄泥点子。
而本该属于我的那双崭新红色牛皮舞鞋,此刻正穿在我未来的小姑子王红霞脚上。“嫂子,
你别生气嘛,我就是试试。再说,你一个乡下丫头,配穿这么好的皮鞋吗?
这可是我哥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呢!”王红霞的声音尖利又得意,像一把锥子扎进我的耳朵。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院子里站满了人,王建强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涤卡中山装,
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此刻正皱着眉看我。他旁边,他妈李桂芬正拉着王红霞,满脸的炫耀。
王红霞脚上的红皮鞋,在太阳下刺得我眼睛生疼。那是我用自己攒了三年的嫁妆钱,
央求王建强买的,三十块钱,几乎是我半年的收入。“建强,这婚,还怎么结?
”我声音不大,但足够院子里的人听清楚。王建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陈雪,
你闹什么?我妈说了,小妹喜欢就让她穿着,回头再给你买一双就是了!”“回头是多久?
是等我穿着这双布鞋,让你家在全村人面前丢尽脸面,还是等我成了全村的笑话?
”我指着脚下那双破鞋,一字一句地问。李桂芬不乐意了,双手往腰上一叉,
吊梢眼一翻:“嘿!你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我们建强是供销社的正式工,
肯娶你一个农村户口的,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穿双旧鞋怎么了?委屈你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爹娘在人群后头,
急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着王建强,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含糊道:“雪,先……先把仪式办了,别让大家看笑话。”看笑话?
现在不就已经是个笑话了吗?王红霞更是得意地跺了跺脚,脚上的红皮鞋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是,嫂子,你要是现在不嫁,那三百块的彩礼,可得一分不少地退回来!”三百块彩礼,
家里为了给我置办嫁妆,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他们这是算准了我家拿不出钱,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笑了,心底一片冰凉。“好。”我轻轻说出一个字。
王家人都愣住了,以为我服软了。李桂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正要开口。我却绕过他们,
一步步走向停在院门口的那辆黑色伏尔加。那是王建强从县里运输公司借来的婚车,
气派得很。一个穿着军绿色常服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身姿笔挺,
侧脸的线条比山还要硬朗。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
像一口古井,不起波澜。我走到他面前,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仰起头,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问道:“同志,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
有对象吗?”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要是没有,”我顿了顿,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跟我去民政所,扯证,我嫁给你!
”02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连鞭炮的硝烟味似乎都凝固在了空气里。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王建强一家人的脸色,
更是比调色盘还要精彩。男人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烟蒂在鞋底碾灭,
动作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他站直了身体,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你,
认真的?”他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尾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陈雪,
说话算话。”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就在这时,王建强终于反应过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拉我的胳膊,“陈雪!你疯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个开车的!
”我侧身躲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开车的怎么了?至少他懂得尊重人。王建强,
从你让你妹妹穿我的婚鞋,让你妈羞辱我爹娘,让你默许我穿着破鞋拜堂的那一刻起,
你和我,就完了。”“你!”王建强气得浑身发抖。李桂芬也冲了过来,
指着我的鼻子骂:“反了天了!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彩礼还没退,就想勾搭别的男人!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彩礼,我嫁给谁,谁就帮我还。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军装男人,“三百块,你愿意出吗?就当……就当是给我的彩礼。
”这已经近乎一场豪赌,赌上我全部的尊严。如果他拒绝,
我陈雪今天就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笑话。男人看着我,忽然,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那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却让那张冷峻的脸柔和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皮夹,
从里面拿出三张崭新的“大团结”,递到我面前。“不够。”我心里一沉。
他却从皮夹的另一层,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块手表。上海牌的,崭新的,
表盘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这个,够吗?”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这个年代,
一块上海牌手表,那可是身份的象征,比三百块钱金贵多了。我还没说话,
男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到我爹娘面前,将钱和手表一起塞到我爹手里,声音沉稳有力:“叔,
阿姨,我叫言峥。今天,我想娶陈雪,这是我的聘礼。三百块现金,一块手表。我保证,
这辈子都对她好。”言峥。连名字都这么硬气。我爹娘已经完全懵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又看看我。王家人的脸,已经彻底黑了。言峥转过身,目光扫过王建强一家,
那眼神冷得像冰碴子,“我的人,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婚鞋是吧?”他走到王红霞面前,
王红霞被他的气场吓得后退了一步。“脱下来。”言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王红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弯腰。“你敢!”李桂芬尖叫起来,“这是我们花钱买的!
”“哦?”言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啪地一声打开,“***军官证。
我怀疑你们诈骗军属财产,是想跟我去县里的武装部聊聊,
还是现在就把不属于她的东西还回来?”军官证!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院子里炸开。
他不是个开车的?他是军官!李桂芬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王建强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王红霞更是吓得手忙脚乱地把鞋脱下来,光着脚站到了一边。言峥捡起那双红皮鞋,
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在全村人的注视下,这个高大的军官,
亲手为我穿上了本该属于我的婚鞋。“合脚吗?”他抬起头问我。我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掌心宽厚又温暖。“走,我们去扯证。
”03去镇上民政所的路上,伏尔加轿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我坐在副驾驶,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冲动、决绝、茫然、还有一些隐秘的畅快。言峥开着车,目不斜视,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混着一点烟草的气息,很好闻。“你……为什么会答应?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什么?”他似乎没听清。“我说,你为什么会答应娶我?
”我鼓起勇气,转头看着他,“我们才刚见面。”他沉默了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看他们不顺眼。”他蹦出五个字。
我愣住了,这个理由……也太简单粗暴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而且,
我过几天就要归队,家里也一直在催。娶谁,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暖意,瞬间被这句话浇熄了。原来,是这样。
我不过是他为了应付家里,顺手捡来的一个“任务”。也好,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到了民政所,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言峥的军官证一拿出来,工作人员一路绿灯,
不到半个小时,两本崭新的红本本就递到了我们手里。看着结婚证上我和他的合照,
照片里的我,眼睛里还带着一些倔强和茫然,而言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我成了他的妻子,言太太。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从民政所出来,言峥问我:“是回你家,
还是……”“回我家吧,我得跟我爹娘说清楚。”我说。回到村里,
我家的院门口已经围满了人。看到伏尔加开回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王建强一家已经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爹娘,还有几个亲近的叔伯。看到我们手里的红本本,
我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问:“雪啊,
你这……你这可是昏了头啊!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把自己嫁了啊!”我爹蹲在墙角,
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熏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言峥没有说话,
只是从车里提下来两个网兜。一个装着两条鱼,一个装着几斤猪肉和一瓶酒。
他把东西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对着我爹娘,郑重地敬了个军礼。“叔,阿姨,
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但我言峥今天把话撂在这,只要我活着一天,
就绝对不会让陈雪受半点委屈。”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爹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半晌,才掐灭了烟袋锅,“小子,你是个军官?”“是,陆军,
上尉连长。”“家里是哪的?”“京市的。”我爹又沉默了。京市,那对我们来说,
是天一样远的地方。“你……你让我闺女跟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言峥摇了摇头,“我这次是探亲假,顺便帮战友接个亲。过几天我就要回西北的部队。
陈雪……可以暂时先住在家里,也可以去县里我分的随军公寓。等我下次休假,
再带她回京市见我父母。”他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条理清晰,让人找不到任何错处。
我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行,
我闺女自己选的人,我认了。但是小子,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
也得到部队去找你!”言峥再次敬了个礼,声音洪亮:“是!请您放心!”那天晚上,
我家的晚饭异常丰盛,却也异常沉默。吃完饭,按照规矩,我得跟言峥回他的“家”了。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县里的招待所,没想到,车子一路开到了县城边上的一个大院门口。
门口有哨兵站岗,看到言峥的车,立刻敬礼放行。“这是……部队大院?”我有些惊讶。
“嗯,我们团部的家属院。我分的房子就在这里。”车子在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前停下。
言峥领着我上了二楼,打开了最东头的一扇门。推开门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屋子不大,
一室一厅,但打扫得一尘不染。水泥地面被拖得发亮,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
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只是,屋子里除了最基本的家具,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你先住这,缺什么,明天我带你去买。”言峥把我的小包袱放在桌上。“那你呢?
”我下意识地问。他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用两张长条凳支起来的木板床,“我睡这。
”这个夜晚,我和我的新婚丈夫,隔着一扇门,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躺在卧室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他轻微的呼吸声,一夜无眠。04第二天一早,
我被院子里的军号声吵醒。天刚蒙蒙亮,我睁开眼,还有些恍惚。走出卧室,
客厅的木板床上已经没人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豆腐块。
桌上放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
苍劲有力。“我去出操了,早饭在桌上。缺什么列个单子,我回来去买。
——言峥”我捏着那张纸条,心里有些异样。这个男人,虽然冷冰冰的,但心思却很细。
我简单吃了早饭,把不大的屋子打量了一遍。房子是真够空的,
厨房里除了一个煤油炉和一口锅,连个碗都得多找找。我没列单子,
而是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针线和几块碎布头,开始忙活起来。言峥是中午回来的,
手里提着一袋子米和面,还有一些蔬菜。他推开门,看到屋里的变化时,明显愣了一下。
原本光秃秃的窗户上,挂上了一副我用碎花布拼接的窗帘。光秃秃的桌子上,
铺了一块蓝色的桌布。就连那几把硬邦GLISH的木头椅子,也都有了坐垫。屋子里,
瞬间多了几分家的味道。“你做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嗯,
闲着也是闲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把东西拿到厨房。中午,
我做了个三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白菜,还有个肉末茄子,外加一锅大米饭。
饭菜上桌,言峥看着桌上的菜,又愣了。“你还会做饭?”“我娘教的。”这顿饭,
依旧沉默。但他吃饭的速度,明显比早上吃馒头快多了。一碗接一碗,
最后把盘子里的菜汤都用米饭刮干净了。吃完饭,他主动收拾了碗筷。
看着他在狭小的厨房里洗碗的高大背影,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也还不错。下午,
他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点点头。我们一起去了县里最大的供销社。他让我自己挑,
缺什么买什么。我挑了些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还有两套新的床单被罩。结账的时候,
他二话不说就付了钱,眉头都没皱一下。从供销社出来,他忽然拉住我,
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国营照相馆说:“去拍张照吧。”我有些不解。“结婚证上那张太丑了。
”他言简意赅。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我们拍了一张合照。照片里,我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笑得眉眼弯弯。他穿着军装,
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比结婚证上柔和了许多。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言峥之间,
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他每天早出晚归,话不多,但总会把家里需要的东西提前准备好。
我则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等他回来吃饭。我们像搭伙过日子的伙伴,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