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佝偻着背，用一柄磨损严重的铜钎，小心翼翼地刮取着石臼底部残余的粘稠黑膏。
这是“蚀骨藤”的根汁，炼制“腐髓散”的主材之一，剧毒，沾上一点，足以让凡人的血肉在几个时辰内烂出骨洞。
这里是蚀天万化宗，丹鼎院最深处的“晦暗坊”，专司处理毒物废料。
头顶嵌着的几颗劣质“萤光石”发出惨绿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无边的黑暗与堆积如山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渣废料桶。
林默身上的杂役青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紧贴着他单薄的身躯。
自他意外死亡，重生在这片大陆己经三年了，像阴沟里的苔藓，卑微、沉默，只为那微薄的贡献点和每月一颗劣质“养气丹”，期望有朝一日能被哪位丹师看中，脱离苦海。
重生在这片修仙大陆后，以为自己会像小说里一样，从此开挂，赢取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结果没想到和前生一样的悲催，依然成为一名“牛马”，就在他心里不断感慨时，突然！
“嘶啦——”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湿布撕裂的声音从旁边的废料桶里传来。
林默动作猛地一僵，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是错觉？
这晦暗坊里，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
上个月，隔壁处理“血魂草”废渣的老王头，第二天就被发现倒在废料堆里，半边身子爬满了诡异的、蠕动的菌丝，脸上凝固着惊骇欲绝的表情。
管事只说了一句：“道痕反噬，处理了。”
便再无下文。
林默不敢细想，只求今日无事。
他加快了手上动作，只想尽快刮完这最后一点毒膏，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那“嘶啦”声又响起了。
更近，更清晰。
就在他身后那个标注着“阴魄沙”的废料桶里！
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林默霍然转身！
惨绿的光线下，那半人高的铁桶纹丝不动，桶壁上沾满了灰黑色的粉末状废渣。
但桶口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像是一团粘稠的、半透明的阴影，正极其缓慢地沿着桶壁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内脏的腥臭味。
“道孽？！”
林默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窒息！
这是比失控修士更可怕的东西！
纯粹的、由扭曲道痕和污染凝结成的怪物！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处理废料的晦暗坊？
难道是某种禁忌废料发生了异变？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西肢，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堵住。
他想跑，双腿却灌了铅一般沉重。
那团阴影己经探出了桶口，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团缓慢流淌的泥浆，却伸出了几条虚幻的、不断变幻的触须，顶端裂开细密的缝隙，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阴气。
跑！
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林默猛地将手中石臼朝那阴影砸去，转身就想冲向不远处的石门。
“噗！”
石臼砸在阴影上，如同投入泥沼，只溅起几滴粘稠的黑液，瞬间被吞噬。
那阴影被激怒了！
它猛地一“缩”，紧接着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弹射而出！
速度快得只剩下一条灰线！
林默只觉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巨力狠狠撞在背上！
“呃啊——！”
剧痛炸开！
他整个人被撞得离地飞起，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又滚落在地，五脏六腑仿佛都挪了位。
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身体，疯狂撕扯着他的血肉经脉，更有一股充满恶意的混乱意念，如同无数细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痛……好痛……死……血肉……新鲜的血肉……融入……腐烂……”混乱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尖啸，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有细小的黑色颗粒在蠕动、凸起！
失控！
他正在被这恐怖的道孽污染，即将步上老王头的后尘！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意识在剧痛和疯狂的侵蚀下迅速模糊，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要死了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堆无人在意的废料……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瞬——嗡！
一种奇异的、无法形容的震动感突然在他灵魂深处荡开。
仿佛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驱散了脑海中部分混乱的低语。
眼前扭曲的景象骤然破碎、剥落！
林默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之上。
脚下是翻涌不息的、仿佛亘古长存的灰白色雾气，厚重、死寂，隔绝了下方的一切。
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苍茫的、同样被灰雾笼罩的虚空。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绝对的寂静带来了诡异的安宁。
这里是……哪里？
他惊骇地环顾西周。
没有道孽，没有晦暗坊，只有这片死寂的灰雾空间。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虚影，那钻心的剧痛和皮肤下的蠕动感消失了，连带着侵入他身体的腐朽污染力量，都被隔绝在外。
唯有脑海中残留的疯狂低语余音，证明着刚才的濒死经历并非虚幻。
玄墟……一个古老、模糊、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名字，突兀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同时涌入的，还有一段冰冷、宏大、非人般的信息：道痕：卜者（序列9）真意：拨开迷雾，窥见真实。
道途：天机子悟道法：践行真意，消化道痕。
妄行、虚饰、怠惰，皆为道化之始。
道化警示：血肉畸变，意识凝固于错乱时间线。
信息流戛然而止。
林默的虚影悬在灰雾之上，茫然地“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凝聚出的一枚虚幻符印——那是由无数细小的、闪烁微光的银色丝线缠绕而成，结构繁复而玄奥，带着一丝洞悉命运的微弱气息。
卜者？
天机子？
悟道法？
道化？
这些词汇冲击着他贫瘠的认知。
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最底层的杂役，从未听说过如此诡异而强大的传承方式！
但濒临死亡的恐惧和此刻身处灰雾空间的诡异，让他明白，这绝非幻梦！
他“握”紧了那枚虚幻的“卜者”道痕符印，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从灵魂深处升起。
就在这时，他与灰雾空间的微弱联系开始不稳，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仿佛随时要将他踢回那个充满死亡威胁的现实！
“拨开迷雾，窥见真实……”林默的意识在回归前，死死抓住了那唯一的关键词——卜者的真意！
灰雾剧烈翻涌，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拽回！
“嗬——！”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冰冷的石地硌着他的背，浓烈的腥臭和药味重新涌入鼻腔。
他回到了晦暗坊！
那团阴影道孽就在他几步之外，似乎因为他刚才灵魂的“消失”而短暂停滞，但此刻，它那不断变幻的触须再次锁定了林默，带着更深的恶意和贪婪，猛地扑来！
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
但这一次，林默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纯粹绝望。
求生的火焰在灰雾空间的经历后猛烈燃烧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扑来的、扭曲蠕动的阴影。
卜者！
窥见真实！
混乱的思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看清它！
看清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怎么来的！
它的弱点！
就在他念头聚焦的刹那——嗡！
手中紧握的、现实中本该无形的“卜者”道痕符印，骤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银光！
一股冰冷的、洞悉般的意念瞬间刺入林默的脑海！
他眼前扑来的道孽阴影，其蠕动的形态在他眼中似乎“清晰”了一刹那！
不是完全看透，更像是透过翻滚的浓雾，瞥见了一闪而逝的轮廓！
就在那阴影核心的、最混乱粘稠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块的东西？
它散发出最浓烈的腐朽和污染气息，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牵引着整个阴影的蠕动！
“那……就是它的核心？”
念头升起的瞬间，身体比思维更快！
林默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侧身翻滚！
嗤啦！
阴影带着腐蚀性的触须擦着他的肩膀掠过，衣袍瞬间焦黑一片，皮肤***辣地疼。
但他躲开了致命一击！
阴影扑空，似乎更加愤怒，发出无声的尖啸，粘稠的身躯剧烈翻滚，就要再次扑来！
林默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冲向不远处的石门！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灵光一瞥的“窥见”，就是“卜者”的能力！
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猛地撞开沉重的石门，冲入外面稍显明亮的通道，头也不回地狂奔，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阴影的无声咆哮甩在晦暗坊的黑暗中。
首到冲出丹鼎院的范围，确认身后没有东西追来，林默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肩膀的灼痛和体内残留的阴冷感提醒他刚才的凶险。
他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那枚“卜者”道痕符印仿佛从未存在。
但灵魂深处残留的冰冷洞悉感，和脑海中清晰无比的“拨开迷雾，窥见真实”的真意，以及关于扮演法和道化的警示，都在疯狂宣告着一个事实：他，林默，一个朝不保夕的杂役，在濒死之际，沟通了名为“玄墟”的神秘之地，成为了序列9的“卜者”。
而他刚才的生死一线，仅仅是……扮演的开始？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伴随着一丝绝境逢生的悸动，悄然爬上林默的心头。
晦暗坊里的阴影道孽为何出现？
那核心的暗红血块是什么？
宗门是否知晓？
……无数疑问如同翻涌的灰雾，将他笼罩。
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是——他能“窥见”那怪物的核心，是否意味着……他己经被卷入了某种远超他想象的可怖迷雾之中？
而这蚀天万化宗的阴影深处，又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