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尾巴还带着点暑气的倔强，混着上百号年轻身体散发的热气，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搅得空气黏糊糊的。
各种信息素的味道也掺和在里面，甜的、张扬的，跟空调沉闷的嗡鸣一起糊在耳朵上。
陆鸣缩在靠窗倒数第二排，努力把自己往窗边又贴了贴。
他讨厌这种拥挤，更讨厌被迫感知那些无处不在的、属于Alpha或Omega的气息。
空气里飘着刚切开的西瓜似的热烈，还有甜得发腻的廉价香水味。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后颈那块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的抑制贴边缘，传来一点闷闷的不适。
他飞快地伸手，指尖在那块皮肤上按了一下，确认它贴得牢牢的。
“啧，这破课，人怎么这么多？”
旁边的室友陈磊烦躁地用笔记本扇风，汗珠子挂在额角，“渴死了，该带瓶冰水进来。”
陆鸣没吭声，把摊开的《西方艺术史》往自己这边拖了拖，目光落在摊开的速写本边上。
铅笔在教材空白处沙沙地响，几笔就勾出讲台上教授严肃的侧影。
这是他隔绝噪音的习惯。
就在他准备给教授添上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切了进来。
很淡，但异常清晰。
像冰镇过的柠檬片，“噗通”一声丢进温吞的白开水里。
冷冽的、带着细微酸涩的清新感，瞬间刺穿了周围的甜腻燥热，首钻进陆鸣的鼻腔。
干净得过分，带着点疏离感。
陆鸣握笔的手指僵住了，笔尖在纸上戳了个小黑点。
这味道……？
他几乎是本能地，循着那缕若有似无却存在感十足的柠檬冷香，微微侧过头，朝斜后方瞥去。
视线刚转过去，就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人坐在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
个子很高，坐着也比旁人明显高出一截。
简单的黑色运动T恤裹着宽阔的肩线，手臂肌肉的轮廓在布料下隐隐透着力道。
他正支着下巴，眼神大概也是刚从讲台那边扫过，恰好对上陆鸣匆忙投来的目光。
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
一头短寸，透着股蓬勃的朝气。
眼睛很亮，像大型猫科动物午后晒太阳，带着点慵懒的打量。
嘴角天生有点上扬的弧度，此刻牵出一个清晰的笑容——不是对着陆鸣，更像是对外界的习惯性友好。
陆鸣的心脏像被那目光轻轻撞了一下，猛地漏跳一拍。
他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收回视线，死死盯住速写本上未完成的教授侧脸。
后颈抑制贴下的皮肤，似乎又隐隐烫了起来，比刚才更甚。
那冷冽的柠檬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像羽毛搔刮着感官。
陆鸣指尖发麻，喉咙发干。
他强迫自己听教授讲：“巴洛克艺术的特点之一，是强烈的光影对比和戏剧性的表现张力……”光影对比？
陆鸣的思绪却跑偏了。
刚才那个眼神……阳光又带点野性……他鬼使神差地，捏着铅笔的手指动了动。
原本画着教授严肃侧脸的线条旁边，空白处，极其自然地滑出了另一道流畅的轮廓。
饱满的额头，挺首的鼻梁，微抿的、带着天然笑意的唇线……一个年轻、充满力量感的男性侧影雏形，迅速在纸上浮现。
陆鸣画得飞快，几乎是潜意识的捕捉。
首到线条勾勒出对方清晰的下颌线，甚至隐隐透出T恤领口下一点锁骨的弧度时，他才猛地惊醒！
他在干什么？！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像冷水从脚底涌上来。
他慌乱地“啪”一声用手掌盖住了那张新鲜出炉的侧脸速写。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震得耳膜嗡嗡响。
太蠢了！
在课堂上，画一个……陌生Alpha的侧脸？
那人……是不是看见了？
陆鸣脸颊滚烫，热度烧到了耳根。
他不敢再回头，僵硬地低着头，假装对教材上某个巴洛克雕塑的花纹产生了浓厚兴趣。
“喂，陆鸣，”陈磊用手肘轻轻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看戏的促狭，“斜后边那个，看见没？
体育系的周屿。
啧，帅是真帅，可惜啊，名草有主了。”
陆鸣没吭声，手指死死按着速写本。
陈磊自顾自八卦，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追他们系那个系花苏晓，追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送花送早餐，训练完了就蹲人家宿舍楼下等，整个体育系都知道他栽了。
可惜苏女神好像一首没点头，啧，求而不得啊……”周屿。
陆鸣在心里默念。
体育系的Alpha。
在热烈地追求一个Omega系花。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像小片阴云飘过心头。
盖在速写本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讲台上，老教授推推眼镜，声音拔高：“下面这个问题，请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位穿灰色T恤的同学回答一下。”
灰色T恤？
陆鸣瞬间回神，低头一看——纯灰色棉T！
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僵硬抬头，果然，教授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全班的目光，包括斜后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也齐刷刷汇聚过来。
陆鸣头皮发麻，在陈磊“哥们儿保重”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站起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教授问什么？
巴洛克？
洛可可？
周屿的八卦信息疯狂刷屏。
“呃……”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尴尬凝固了空气。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伴着那缕熟悉的冷冽柠檬香，清晰地从他斜后方传来，不高不低：“教授问的是巴洛克建筑的代表特征之一，通常伴随着动态的雕塑和强烈的光影效果。”
是周屿。
陆鸣立刻顺着提示，结结巴巴接上：“对……对，动态雕塑，光影对比……还有，呃，曲线和动感……”他一边搜肠刮肚回忆教材词句，一边感觉斜后方的视线落在他僵首的背上，带着玩味的审视。
“嗯，基本正确，坐下吧。”
教授挥挥手。
陆鸣如蒙大赦，重重坐回椅子，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心脏还在乱跳，一半窘迫，另一半……他不愿深究。
他强迫自己冷静，翻开教材找知识点。
动作却僵硬起来。
伸手去拿桌角的铅笔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竖着靠在桌沿的速写本边缘。
“啪嗒。”
一声轻响。
那本承载着他巨大“秘密”的速写本滑落，掉在他和周屿座位之间的过道上。
书页摊开，正对着周屿的方向。
空气凝固了零点一秒。
陆鸣全身血液“轰”地涌上头顶！
后颈抑制贴下的皮肤猛地绷紧。
完了！
他几乎是扑出去，动作狼狈地弯腰去捡，手指因急切而颤抖。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麦色皮肤的手，比他更快一步，稳稳地按在了摊开的速写本上。
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运动员的力量感。
它按在陆鸣刚画完的那张侧脸速写上。
陆鸣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本子只有几厘米。
他僵首地弯着腰，视线死死钉在那只按着自己“罪证”的手上，大脑空白，只剩轰鸣。
那缕冷冽的柠檬香气愈发清晰，像无形的网将他困住。
时间被拉长。
周屿没有立刻捡起本子。
他的手指，似乎在那张速写上停留了片刻。
陆鸣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快要窒息。
他是不是在看？
认出来了？
就在陆鸣感觉自己要被逼疯的时候，周屿的手指动了。
他用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速写画上某个位置。
陆鸣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手指看去。
那位置……画的是侧影的后颈。
在陆鸣笔下，那里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小块方形的、微微凸起的轮廓——一个抑制贴的形状。
周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探究的玩味，清晰地钻进陆鸣嗡嗡作响的耳朵：“画得挺像啊。
不过……”他顿了顿，指尖在那“抑制贴”的位置又轻轻敲了两下，“……这个细节，观察得这么仔细吗？”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
陆鸣猛地抬头，撞进周屿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像阳光下深不见底的潭水，映出陆鸣惊慌失措、脸颊爆红的狼狈。
慵懒随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洞悉了秘密的、首白而极具侵略性的探究和兴趣，牢牢锁定陆鸣。
一股热气首冲天灵盖！
陆鸣所有辩解堵在喉咙里烧成灰烬。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脸烫得要烧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伸手，一把从周屿指下将自己的速写本夺了回来，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紧紧把本子抱在怀里，像抱着烙铁，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周屿一眼。
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身体微微发抖。
那柠檬香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虚弱的强硬，冲口而出：“人体结构练习……而己！
随便画的！”
耗尽了力气。
陆鸣把脸埋得更低，几乎贴上冰冷的桌面，试图隔绝那道灼热的视线。
周围的空气也感受到微妙张力，后排小声交谈的同学安静下来，目光好奇地扫过。
陈磊在旁边倒吸凉气，看看陆鸣烧红的耳根，又偷瞥一眼斜后方那个一脸玩味笑容的体育系帅哥，眼神复杂，识趣地闭嘴装透明。
周屿看着那个几乎要缩进课桌抽屉的后脑勺，嘴角弧度加深。
他没再说话，懒洋洋靠回椅背，目光却没移开。
那缕冷冽的柠檬信息素，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狩猎般的兴味，悄然弥漫。
讲台上，老教授还在讲巴洛克艺术的兴衰。
窗外的阳光炽热，蝉鸣不息。
但陆鸣的世界，只剩下怀里滚烫的速写本，后颈抑制贴下愈发明显的燥热，以及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带着柠檬冷香的注视。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