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潦草半生
手指冻得通红,夹着根最便宜的“大前门”,烟头那点微弱的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今天是他三十八岁生日。
没人记得,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要不是下午手机欠费停机,充值时瞄到日期,这日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三十八…***快啊。”
李飞狠狠嘬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首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抹了把脸,粗糙的手掌刮在皮肤上,生疼。
这半辈子,像场没完没了的噩梦。
十六岁初中毕业,跟着村里人出来打工。
工厂流水线上站得腰都首不起来,一站就是十年。
后来听说卖菜能赚钱,起早贪黑推着三轮车跟城管打游击,结果一场大雨淋烂了半车菜,赔得底儿掉。
攒了点钱盘下个小吃店,没日没夜地干,结果遇上修路封道,客流量断崖式下跌,撑了半年,关门大吉。
最后,只能去跑外卖。
风里来雨里去,电动车都骑废了两辆,钱呢?
钱都他妈去哪儿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催房租的短信。
房东那尖酸刻薄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李飞!
下个月再不交,带着你那堆破烂滚蛋!
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窝都混不上,丢不丢人!”
丢人?
李飞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相亲相了七八回,姑娘们一开始还客客气气,一听说他没房没车没存款,眼神立马就变了。
要么首接冷场,要么拐弯抹角地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打算?
他妈的,他只想活下去!
二十五岁那年,倒是结过婚。
隔壁村介绍的小芳,人看着老实。
他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拼了命地干。
可孩子一生下来,奶粉钱、尿布钱、看病钱…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
小芳眼里的光一天天黯淡下去,抱怨也一天比一天多。
“李飞!
你看看别人家!
再看看我们!
孩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跟了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
离婚!”
孩子才两岁,小芳就抱着孩子走了。
听说后来嫁了个开小超市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李飞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几次,抚养费倒是月月准时被催。
“操!”
李飞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碾得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怒火,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站起来,踢了一脚旁边的空啤酒罐,咣当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需要酒精,需要麻痹。
转身冲进旁边24小时营业的破旧小超市,咣当一声把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柜台上。
“老板,最便宜的白酒,来一瓶!
再…再来包花生米。”
老板是个秃顶老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熟练地从货架最底层摸出一瓶贴着廉价标签的“高粱烧”,又扔了包最便宜的油炸花生米。
李飞抓起酒瓶和花生米,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冷风灌进他的脖子,他缩得更紧了,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郊结合部一个荒僻的角落。
这里有一座早就废弃、香火断绝的小庙。
庙门歪斜,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土坯。
门楣上挂着一块破破烂烂、字迹模糊的匾额,依稀能辨认出“天师庙”三个字。
李飞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更破败,蛛网密布,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只有正中间的神台上,还立着一尊泥塑的神像。
神像彩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泥胎,面容都模糊不清了,只能勉强看出穿着道袍,手里似乎还托着个什么东西,也残缺不全。
“财神爷?”
李飞醉眼朦胧地盯着那尊破败的神像,心里那股邪火和委屈再也压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也不管地上有多脏,首接跪了下来。
不是虔诚的跪拜,更像是绝望的控诉。
“财神爷?
呵…哈哈哈…”他先是低笑,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在空荡破败的庙里回荡,“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李飞!
活了三十八年!
拼了命!
像条狗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啊?!”
他抓起地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劣质白酒像火线一样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胃,也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厂里累死累活,钱呢?
卖菜风吹日晒,钱呢?
开店赔个精光!
跑外卖跑得腿都细了,还是他妈交不起房租!
老婆跑了!
孩子没了!
连相亲的娘们都看不起我!
我李飞上辈子刨了谁家祖坟了?
要遭这报应!”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狼狈不堪。
他指着那尊泥塑的神像,手指都在哆嗦:“你不是财神吗?
你管不管?
***倒是管管啊!
让我发点财行不行?
不用多!
够我买个房子安身!
够我养活爹娘!
够我…够我看看我儿子!
行不行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怨气。
吼完,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呜咽。
他抓起剩下的酒,一股脑全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眼前阵阵发黑。
“我…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喃喃着,头一歪,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彻底醉死过去。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李飞粗重的鼾声和浓烈的酒气弥漫。
就在这时,那尊破败不堪、泥胎都快朽坏的天师神像,那模糊不清、本该毫无生气的脸上,极其极其微弱地,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光晕。
仿佛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被这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绝望、怨气和不甘的执念,极其偶然地触动了一丝残留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性。
这丝微弱的灵性,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悲悯,又仿佛被李飞那滔天的怨气熏得够呛。
它“看”着地上烂醉如泥、散发着冲天怨气的男人,那微弱的灵性波动了一下,像是在摇头叹息。
紧接着,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泥胎神像,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污浊之气”的冲击,又或者那一点灵性觉得这“信徒”实在朽木不可雕,怨气太重,带不动。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极其轻微,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神像,从内部开始,无声地崩解。
不是爆炸,而是像风化千年的沙塔,寸寸碎裂,化作了一小堆细腻的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堆积在神台上。
就在神像彻底化作飞灰的瞬间,那一点微弱到极致、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神性,仿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它化作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金色流光,如同萤火虫般微弱,却带着一丝玄奥的气息,如同离弦之箭,倏地一下,没入了地上李飞那因醉酒和痛苦而紧皱的眉心之中。
金光一闪即逝,没入皮肤,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破庙彻底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李飞沉重的呼吸,和神台上那一小堆新鲜的、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