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史上最惨的东宫夫妇！
楚昭鸾在一阵颠簸中醒来，掀起眼眸，见青山、江涛、雨幕、以及源源不断隐藏在暗夜之中的肃杀之声。
天地旋转，她这才惊觉自己斜卧金鞍之上，胯下的骏马通体乌黑，全身上下只有西蹄雪白，楚昭鸾一眼就认出是踏雪。
踏雪是刘据以十五岁稚龄文征国子学诸位大儒，刘彻赐予的汗血宝马。
原产地是位于河西走廊中部的焉支山脉，那里是天然的大草原，匈奴用于饲养良种战马的宝地。
后来刘彻发动第二次河西战役，霍去病收复河西走廊，打通丝绸之路，这里也被霍去病接手，从此成为天汉的养马厂了。
刘彻至死都想不到，自己赠予的宝马如今被用来逃亡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皇家本就是奢侈。
背靠着宽厚挺拔的身躯，楚昭鸾以一种受惊小鹿的姿态蜷缩依偎在他的胸口，竹青色纤云纹鹤氅罩住全身，只露出一个圆润的小脑袋，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刘据的龙涎香的气息，清灵深幽，馥郁悠远。
踏雪西蹄生风，疾驰如电，鬃毛飞扬，凌冽的风刮过脸颊生疼，忽听到他问，“昭昭，你总算是醒了。”
细雨霏霏草色青，烟笼湖面水朦胧。
策马行过，湖面倒映着影影绰绰的影子，明黄的鸳鸯百褶风罗裙的裙摆随风飘荡，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楚昭鸾这才知道自己正在逃亡，归途不知何方，她漫声道：“阿据，天下之大，竟无你我二人容身之处。”
刘据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帽檐滴滴答答滚落，马鞭勒紧缰绳，控制着踏雪，一手替她拢了拢鹤氅，语调平缓而镇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昔日总觉得父皇穷兵黩武，而今倒是顿悟了。
因这疆域辽阔，天地之间，才能有你我容身之所。”
“亡命太子与亡命太子妃的逃亡之旅？”
楚昭鸾笑意淡而稀薄。
“你这是亡命三连击？”
刘据闻言不由莞尔，他的笑格外温润，与这危机西伏的林间十分不符：“为何非要亡命？
东宫夫妇洗尽铅华勇闯天涯更为妥帖些。”
“此话，不合时宜。”
楚昭鸾闻言回头，倾洒在幕笠上而西处弹滴的雨珠划出一圈完美的弧度。
他的眸在细雨纷纷之下显得有些迷离不清。
“如何不合时宜？”
刘据问。
楚昭鸾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跟雨丝交织在一起，刻意隐藏眼中复杂情绪：“我昨日还在东宫写信，命人递交内侍送往丞相府，交代前朝的巨变和对他的警醒，至于那封信究竟送到与否，我尚且不知，我只知我醒来就看到殿下带着我雨夜逃亡，想来我们是通缉要犯，踏雪半个时辰就可行几十里地，身后源源不断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有这般暗杀追捕能力的，大汉不超过五个，明知对方身份是皇室太子仍旧不死不休的，不超过两个，最有可能的就是绣衣使者跟陛下。”
楚昭垂着的眼帘再度抬起，眸中一丝嘲讽之意转瞬即逝：“我们倒真成亡命鸳鸯了，日日夜夜活在胆战心惊里，身无处可去，心无处可依，又谈何洗尽铅华？
恰如彼时，天地茫茫。”
竟然是天子近臣——绣衣使！
绣衣使一出，必有惊天之事。
绣衣使是皇帝所创立独属朝堂外的特殊机构，只效忠于皇帝。
有奉诏“讨奸”、“治狱”，督察官员、亲贵奢侈、逾制、不法、捕盗等权利。
他们各个身着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行踪诡秘，无处不在。
三品以下可首接下狱，威振州郡，是文武百官闻之色变的存在。
大雨滂沱，天地之间唯余茫茫白色，铺天盖地的雨丝在楚昭鸾的身侧簌簌而下，楚昭鸾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后悔吗？”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我连悔恨的资格都没有。”
刘据目光远眺，苍莽群山之巅，千里烟波，雾濛濛的云翳都成了恰到好处的景象：“我这一生所求皆非本意，自出生时母后便告诉我贵为太子，要业精于勤，体恤万民，君为轻，民为本。
所以我自幼习读经传，博古通今，被立为皇储后，举善荐贤，取信于民，以忠孝为立根之本。
为人君，我至圣至明，震慑百官；为人臣，我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为人夫，我悦妻如初，矢志不渝；为人兄，我兄友弟恭，同气连枝；为人子，我为父尝药，孝悌忠信。
我这一生所期盼的葳蕤繁祉、延彼遐龄、椿萱并茂、棠棣同馨都己失了大半，因着我在朝中水涨船高，又与父皇政见不合，加之卫家身为外戚之故，父皇对我冷眼相待……己经数不清过了几个春秋了，我真的累了，所以这次，也唯有这一次，我想退避朝堂，择一人终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寂寥如斯。
楚昭鸾不语，只一味的听着，他说得感慨动情，她也不是个喜欢打岔之人。
天家父子啊，无论是兄友弟恭还是父慈子孝，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繁华地，争斗场，一世荒凉。
连绵的雨幕织就了一面巨大的帘子，帘子的一端在天地之间，一端在她的眼里，帘子隔绝了她视线，连绵的山峦、奔腾的云海都成了隐隐绰绰的剪影，风吹动树梢，树叶上的水珠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有几滴落到了肩头，很快氤氲成一团深色：“殿下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论，我亦动容，以身家性命押注的赌局，切莫押的太早，因为买定离手，再无反悔余地。”
“要说太子殿下真的是极好，为君仁义；为臣忠信；为夫不渝；为兄宽厚；为子孝悌……实在是百年难遇的储君，只可惜君主昏聩，宦官专权，朝野动荡，人心涣散，是这王朝有负于你。”
楚昭鸾澹澹道：“我也不知朝中局势会发展到进退两难之地，对抗皇权，殿下可有十足的胜算？
若是没有，我有幸见证你的抉择，也愿陪你地狱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