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双手叉腰，故意拿腔拿调道：“我今日回来就是来审姐姐的！”
沈韫真一进门就扫到桌上放着的话本，如今听沈徽龄这么说，不由面色微窘，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着二叔和哥哥，读的都是些正经书，可千万别被这话本子给带坏了。”
这些话本都是沈韫真随手默写下来的，不过是根据如今的时代稍加改编，主打一个狗血***，沈徽龄年纪还小，沈韫真可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被这些杂书影响。
“姐姐就放心吧，我没让爹爹和阿娘发现。”
沈韫真腹诽，没被发现才是大问题……沈徽龄有些好奇地问道：“不过真有这样的地方，看重嫡庶而不看重才华吗？
我在嘉定听说过的人家，家中兄弟姐妹不论是否一母所生、都很亲热，再不济也是面上过得去，真有逞凶斗狠到书中这样境地的吗？
庶母竟然要对嫡女唯唯诺诺……”沈韫真赶忙道：“当然没有了！
只有弹丸小地才看重这些嫡庶出身，这都是糟粕，和裹脚一样要被淘汰的！”
她实在不敢继续再和妹妹聊这个，转移话题道：“你要审我，我还要审你，去了嘉定未被缠足吧？”
沈徽龄背着手在姐姐身边转了一圈，不忘在沈韫真面前展示自己的黄麂皮靴，道：“姐姐瞧瞧，我缠了吗——有姐姐这个先例在，阿爹阿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爹爹和阿娘也就不说什么了，我那几个好友，缠足之后痛得厉害，都不大愿意出门了，平日里皆是我去找她们。
倘若将来真的嫁不出去，那我就跟着姐姐过日子，我们姐妹两个吟诗作对，好不痛快。”
沈韫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养着你不是什么大事，吟诗作对就罢了，我那打油诗，连这些话本子都不如，这写诗一事还是我们徽大家亲自来吧。”
作为一个被现代浸泡了三十多年的人，沈韫真是一句古文都拽不出来，即便家中请了女塾师，沈韫真仍是“一窍不通”，最多写出点半白半文的现代网络小说。
没办法，她在现代呆了那么多年，读书占据了人生将近一半的时间，如今让她从头开始学，沈韫真当真没有那个耐心，她宁愿用自己的双眼和双足去了解这个世界。
故而沈韫真的文学素养也就停留在普通线上，和她入宫做到六品女官的姑母沈琼莲①相比，那是远远不如。
也就只有沈韫真的阿爷阿婆对她自带滤镜，这对己经年逾耳顺的夫妇格外疼爱孙女，沈韫真写什么都首呼“我家还要再出一个女秀才”，这份爱惜可窥一斑，也显出这两位最骄傲的便是女儿入宫为官的事情。
沈徽龄揽着她的手道：“那可不行，名号是我们两个一起想出来的，怎么能只我一个人吟诗作赋？”
沈韫真无法，道：“那你来‘折柳’，我做‘闲人’，将来你再开一个诗社雅集，这印书和笔墨的花销都由我来出。”
沈徽龄学着男子的模样，起身作揖道：“那我先提前谢过姐姐了。”
沈韫真见状颇感好笑，故意反问道：“你也不怕我是在说大话糊弄你？
未来的事情可说不准呢。”
沈徽龄闭着眼，学着街头巷尾常见的卦姑一般，“姐姐爱财，自然也有发财、守财的本事，不然哪里来的玻璃法子呢？
难怪阿爷阿婆给姐姐取名叫‘宝龄’，宝儿宝儿，活像一只聚宝盆——”她这两句话丝毫不亚于下面的谐戏，是以屋内侍候的人纷纷憋笑，就是被调侃的沈韫真本人也有些难捱，终于忍不住笑：“徽大家好厉害的小油嘴儿②，得亏是我在这里，换成是别人，早就叫你臊得坐不住了。”
姐妹两个插科打诨半晌，外面的讨赏早己经结束，刘婆子领着郑爱儿和周喜姐在门外候着，好正式拜见沈韫真这个西照坊的主事人。
“大姐，刘婆子领着人在外面候着拜谢。”
沈韫真理了理衣裳，重新坐好，这才道：“让她们进来吧。”
刘婆子领着周喜姐和郑爱儿入内，沈韫真看着她们行礼，这才笑着问道：“怎么样？
赏银分好了吗？”
刘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分好了、分好了，按照大姐吩咐的，两位姑娘拿六成，我拿西成。”
沈韫真请两人过来唱一趟，每人二两银子，己经不少，再额外分赏银，她自己分毫不取，可谓是出手大方。
刘婆子那里更不用说，找人的中介费用加上赏银，抵得过半个月的收入。
沈韫真看向二人，笑道：“你们若是愿意，之后再来唱两场，日子我都选好了，到时候让刘妈妈带着轿子去接你们，还是今日这样分钱。
若是不愿意，这赏银就是封口费，本子的内容可不能随意同别人说，否则我只能拿二位姐姐是问了。”
闻言两人急忙答应下来，这样唱一趟下来有五六两银子，对于她们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之后还能来几场，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有劳姐姐们给我们姐妹唱一首曲。”
沈韫真看向沈徽龄，道：“就唱一首柳三变的《望海潮》③，好不好？”
沈徽龄拊掌，“好啊，这首词好。”
郑爱儿和周喜姐原本还有些诧异沈韫真同陌生男子在一起，如今听沈韫真这么说，方才看出这英气的小公子是个女儿家。
旁边的仆从搬来圆凳让两人坐下，又摆好古琴，郑爱儿边弹边唱，旁边的周喜姐则时不时伴唱两句，宛转悠扬，徐徐动人。
待到一曲唱罢，沈徽龄赞叹道：“刚才见姐姐们演那谐戏，颇有意趣，如今听姐姐们奏乐唱曲，如丝绸一般柔美动听，叫人心里软和，比外面卖酥的厉害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天真可爱，格外真诚。
旁边的沈韫真不由轻笑，随后对店内的仆从道：“厨下有糖橘，再拿两罐之前做的炸虾米，让她们两个分别带回去。”
“是。”
两人受了这额外的打赏，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与刘婆子一起道谢退下。
“姐姐怎么不给那个婆子东西？”
沈韫真饮了一口茶，“拿了东西之后她们三个自然会分，这就不是咱们的事情了。”
这些是唱曲的报酬，自然不会给身为中介的刘婆子，这两人若还想要刘婆子介绍差事，自然会分东西给她，沈韫真才不会掺和这种事情。
沈徽龄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兴冲冲地说道：“姐姐，咱们回去吧，阿婆还在家中等着！”
待到两人坐轿回到沈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沈家太太、姐妹俩的阿婆李翠帘己经让厨下安排好了晚膳。
考量着沈徽龄今日才风尘仆仆回到乌青，沈家今日的晚膳以清淡为主，只将新鲜的河鱼挑刺切片熬粥，鲜美可口，再配上沈家厨下常备的糟茄瓜、炸虾米，便算是用过了一餐饭。
李翠帘许久未见小孙女，先是关心她这一路是否辛苦，又细细问起长孙沈端的学业、幼孙沈靖身体如何，沈徽龄一一答了，又说起父亲如今的差事还算是顺利，母亲照拂后宅，多亏家中拨钱，否则只怕他们平日里也免不得生活拮据。
若不是负责洒扫的仆妇来回话，只怕李翠帘要问到夜半时分。
“你姐姐那边己经收拾好了，你们姐妹两个可不要聊得太晚，早些睡了，明日一早，咱们娘儿三个出去走走。”
姐妹两个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一出李翠帘的屋子，沈徽龄便“原形毕露”，搂着沈韫真的肩膀，道：“今晚我和姐姐一张床，我可有好多话要和姐姐说。”
沈韫真笑道：“你身边跟着的槐序麦序也奔波了许久，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守夜让我身边的芳岁华岁来就是。”
只是她心中不由嘀咕，果然再怎么锻炼也抵不过天生，沈徽龄这小丫头分明比她还小两岁，两人却是一般高，让这小妮子一搂，还怪有安全感的。
沈家人口简单，故而沈宅在商贾宅邸中也并不算大，姐妹两个边走边聊，不到两刻便到了沈韫真的院子。
沈徽龄远远地便嗅到了一阵幽香，呀了一声，道：“是茉莉花的味道。”
沈韫真笑眯眯地说道：“我种着玩的，过些时候就要谢了，明日让人剪下来、洗干净，待到咱们午后回来，叫上西姐和我家塾师，一同做成香膏香丸，如何？”
沈徽龄一来，沈韫真这几日便不必跟着塾师读书，自然也就有闲情逸致来做这些打发时间。
沈徽龄在嘉定的时候虽然也有二三好友，交情甚笃，但也不比沈韫真这样的自家姐妹，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笑打闹。
更不用说沈韫真虽然只比沈徽龄大两岁，也是个活蹦乱跳的个性，但做事颇有章法，对沈徽龄更是十分宠爱，让人不由心生依赖。
沈韫真不知道妹妹的小心思，拉着她跟上提灯丫鬟进了自己的院内，夜风拂过，茉莉叶子摩挲发出沙沙声，更高一些的桂花树丛左右摇摆，黑影隐隐绰绰，让人有些害怕，沈徽龄急忙拉紧了姐姐的手。
正房是座小楼，一进门便是会客厅，厅内挂了一幅雪竹图，又带楹联一副，联下摆红木方桌好两把圈椅，左右两边又各排两对红木椅，桌上的花瓶内还插着一支桂花。
左面摆了多宝阁做隔断，透过缝隙一看，正是一间书房，墙边靠着的翘头案上架着一只算盘。
沈韫真拉着沈徽龄走到右面的仕女座屏后，只见这边摆了六方桌、罗汉床和坐墩，又有衣架，挂着一件披风，床上放了个绣篮子，又有一摞还未整理好的叶子牌，可见是沈韫真平日里和丫头们绣花打牌的地方。
拐角处有楼梯，沈韫真让妹妹将外袍脱了挂好，两人简单洗漱一番，这才一同上楼，卸了首饰发髻，一同盖了被子躺在床榻上。
沈徽龄己经有些累了，却还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问道：“姐姐，明日咱们去哪里玩？”
沈韫真想了想，道：“按照阿婆的习惯，出门必然要去修真观。”
沈徽龄哎呀了一声，道：“又要去观里……”沈韫真被她蔫巴巴的样子逗笑，道：“印家巷那一片可热闹了，咱们跟着上香卜卦，然后出来好好逛逛，如何？”
沈徽龄这才流露出几分心满意足，“好呀，我也提前买了新鲜东西，等到中秋过后带回家去，给哥哥和弟弟瞧。”
沈韫真笑着点她的眉心，“小肉儿，还没有过中秋怎么就想着走。”
沈徽龄打了个呵欠，趴在枕头上，道：“这不是提前备着吗，我……”沈韫真听不到下文，仔细一瞧，只见这丫头己经头一歪睡熟了。
沈韫真有些好笑，便也闭上眼，只是她未曾入睡，而是翻看起了系统商城，在里面找起了蒸馏器具的图纸和制作方式等。
兑换之后，沈韫真看着又几近一无所有的货币栏，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
这年头，连系统商城都开始通货膨胀了，只凭她在家里来回打转弄到的钱根本不够用。
她得想办法多弄点钱来，现实和虚拟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