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低矮,爬着些牵牛花,虽己入秋,仍有几朵蓝紫色的花倔强地开着。
推开木门,小院里收拾得极干净,一角种着些时令蔬菜,绿油油的,另一角则摆着几盆常见的花草,沐浴在渐趋温暖的阳光下。
“随便坐,地方小,别介意。”
陈禾引他进了堂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
老式的八仙桌擦得光亮,条凳整齐地收在桌下。
靠墙的柜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个小小的收音机。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画的正是远处那座青山的夏景,笔法虽略显稚嫩,但色彩饱满,生机勃勃。
“这画……”林默有些惊讶。
“哦,以前瞎画的。”
陈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去厨房拿水,“那时候刚学没多久,胆子大,什么都敢画。”
林默站在画前,想起自己那蒙尘的画架和半途而废的池塘。
一种久违的、关于绘画的纯粹冲动,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心口。
“你先坐一会,我去做饭。”
陈禾系上一件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的蓝布围裙,从檐下挂着的竹篮里取下一刀风干的腊肉,又去院中畦里掐了几茎嫩蒜苗,拔了两个青皮萝卜。
她做起事来,自有一种沉稳的韵律。
腊肉在热水里焯过,捞出沥干,刀工不算花哨,却极是稳妥,切出的肉片薄厚均匀,肥瘦相间,透出诱人的胭脂色。
蒜苗切成寸段,萝卜则切成滚刀块,青白可爱。
灶膛里引燃柴火,噼啪轻响,橘红色的火舌舔着锅底。
一勺自家炼的猪油下锅,顷刻融化,冒出淡淡的青烟。
腊肉片滑入锅中,“刺啦”一声,浓郁的咸香顿时爆开,扎实而粗粝的烟火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林默倚在门框边,看着陈禾在灶前忙碌。
她的动作娴熟而专注,时而翻炒,时而掂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她用手背随意揩去。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柔和而明亮。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温度,与土地、与时节紧密相连。
她又快手拍了一根黄瓜,用蒜末、醋和少许辣椒简单凉拌。
不过一刻多钟,饭菜便己齐备。
“没什么好菜,凑合吃点。”
陈禾一边解围裙一边说,脸上带着劳动后的微红,“饭好啦,他招呼爸妈来吃饭。”
饭菜端上堂屋的八仙桌:一大碗腊肉焖萝卜,油亮生辉,肉香扑鼻;一碟清爽的拍黄瓜;一碗堆得尖尖的白米饭。
林默尝了一口腊肉,咸香适口,肥而不腻,萝卜吸饱了肉汁,软糯甘甜,这是当地的做法。
米饭粒粒分明,带着柴火特有的香气。
这是最朴实的农家饭,却比他吃过的任何高级餐厅都更熨帖肠胃,更安抚心神。
“很好吃。”
他由衷地说,几乎有些狼吞虎咽。
陈禾看着他吃,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自己也端起了碗。
阳光从门口斜照进来,落在桌上,照亮了碗里升腾的热气,和空气中细微的浮尘。
这一刻,时光仿佛慢了下来,安静得只剩下咀嚼声和偶尔的碗筷轻碰声。
饭后陈禾提来一桶清水,又端出一盘刚洗好的青枣,枣子表皮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
“尝尝,自家树上结的,甜得很。”
林默道了谢,拿起一颗枣子咬下,果然清甜脆爽,是阳光包裹着泥土的味道,绝非超市里那些花瓶水果可比。
他吃着枣,陈禾己利落地找出抹布和水盆,要帮他打水去打扫老宅。
“别麻烦,别麻烦。
我自己来就行。”
林默忙道。
“客气什么,老同学了,又是……”陈禾咽了回去,仿佛七年的时光隔阂并不存在,“你刚回来,东西都不齐全。
再说,那老屋久没人气,收拾起来费劲。”
她坚持着,林默也不再推拒。
两人一前一后,提着水桶和清扫工具,又回到了林默家的老院子。
阳光正好,洒满院落。
陈禾是个干活的好手,动作麻利却不显忙乱。
她打水,林默擦拭桌椅窗棂上的积灰;她扫地,林默将院中落叶归拢到柿子树下。
彼此话不多,却有种莫名的默契。
偶尔目光相接,便相视一笑,许多生疏便在这无声的劳动中悄然消融。
休息时,两人坐在廊下的旧门槛上,喝着陈禾从家里带来的粗茶。
茶味微涩,回甘却长。
“没想到你会回来,”陈禾捧着茶杯,低着头,“大家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望山镇了。
听说你在外面做得很好,是……很有名的设计师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淡淡的陈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那是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天然距离。
林默苦笑一下:“混口饭吃而己。”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粗瓷杯里晃动的茶汤,“外面是挺好,就是……有时候觉得太吵了,心里静不下来。”
陈禾侧头看他,眼神里有些了悟,又有些不解。
对她而言,小镇的宁静是生活的底色,而非需要去寻找的东西。
“你呢?”
林默问,“怎么会想到回来教书?”
他记得陈禾成绩很好,考出去并非难事。
“没什么特别的,”陈禾笑了笑,笑容里有种简单的满足,“觉得这里挺好,孩子们需要老师,我也喜欢这里。
日子过得简单,心里踏实。”。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落在清扫干净的青石板上。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被拂去后、老屋木材和院子里植物混合的干净气息。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吠和孩子玩耍的喧闹,更衬得这小院的宁静格外深沉。
林默看着身旁的陈禾,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宁静。
十年光阴,她似乎并未被外界过多的潮流所改变,保留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静与安然。
这种气质,与他日常接触的苏晴的锐利精致、与都市的快节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角落,仿佛被这午后的阳光、清甜的枣子、微涩的粗茶,以及眼前这个人所带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宁静,悄悄滋润了一下。
“这柿子树,结得真好。”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是啊,”陈禾也抬头望去,眼中带着笑意,“年年都这样。
熟了的时候,甜得很。
到时候,我给你送些过来。”
“好。”
林默应着,心里第一次对“到时候”这个词,生出了一丝真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