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晃眼的火把,油脂燃烧的呛人味道直冲鼻腔,混杂着一股子……一股子汗臭和生肉的气味。
李永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后脑勺钝痛,像是刚被什么硬物来了一下狠的。他猛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发疼,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扯回笼。
视野摇晃着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泞、张了口的麻鞋,往上是一条皱巴巴、油光水滑的靛蓝裤子,再往上……是横亘在腰间,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刀身上映出周围跳跃的火光,以及他自己——一张完全陌生的、胡子拉碴、惊惶失措的脸。
不是他的脸。
“唔……”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试图动弹,却发现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剪在身后,勒得腕骨生疼。周遭是鼎沸的人声,粗野的哄笑、放肆的叫嚷、碗碟碰撞的脆响,乱糟糟地搅合成一片,冲击着他嗡嗡作响的耳膜。
他僵硬地抬起头。
这是一处极其宽阔的木构厅堂,粗大的梁柱支撑着穹顶,四周插满了熊熊燃烧的火把,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却又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阴影。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龙飞凤舞三个烫金大字——
“聚义厅”。
李永喜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完了。
不是片场,这质感太真实。不是做梦,那痛楚太尖锐。
视线艰难地扫过前方。最高处,一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坐着个面皮微黑、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三绺髭须,眼睛细长,正端着一只粗瓷酒碗,笑眯眯地看过来。那笑容……像是用钩子挂在脸上,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旁边稍次一等的交椅上,是个书生打扮的,三四十岁,面容清瘦,颌下几缕长须,手里一柄羽毛扇,轻轻摇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像是屠户在估量案板上的肉。
下首两列交椅,挤挤挨挨坐满了形形***的彪形大汉。有粗鲁得像是黑铁塔的,有阴鸷得像是秃鹫的,有笑嘻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奇装异服,兵刃各异,一道道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身上,混杂着好奇、审视、轻蔑,还有毫不掩饰的嗜血意味。
这配置,这场景……
水浒?梁山?我被捆着?……面试?地狱级的!
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冷汗瞬间湿透了那件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粗布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四肢百骸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就在此时,高处那黑矮汉子开口了,声音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关切:“台下这位兄弟,莫要惊慌。俺们梁山泊,替天行道,专一结交天下好汉。听闻兄弟你孤身一人挑了那曾头市巡哨七八人,端的是好本事!不知兄弟高姓大名,可愿入伙俺们梁山,一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岂不快活?”
宋江!这是宋江!
那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虚情假意,像是一条滑腻的毒蛇,缓缓缠绕上来。李永喜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后方那个持刀汉子的呼吸加重了几分,朴刀的刀刃似乎又贴近了脖子一寸,冰凉的触感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答应,或许能暂时活命,但从此沦为贼寇,前途未卜。不答应……怕是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剁成肉泥,给这聚义厅添几分血腥气。
怎么办?怎么办?!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几乎要过热燃烧。水浒传的情节碎片在脑中飞速掠过……王伦……晁盖……宋江……招安……征方腊……死伤殆尽……
不能答应!绝不能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可拒绝就是死!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就在这极致的恐慌中,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像是绝境中唯一漏下的一丝微光,猛地劈入他的脑海——
他穿越时,身上那套为了应付重要客户而精心准备的方案……那份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手指恰好能碰到怀里那叠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纸张。那是他昨夜熬通宵,一字一句推敲出来的……《梁山集团未来五年发展规划与战略转型可行性报告》……
疯了!简直是疯了!
但除此之外,再无他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荒谬感。李永喜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眼的颤抖,强行让嘶哑的声音冲破干涩的嘴唇:
“宋……宋头领美意,在下……感激不尽!”
他声音不大,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腔调,硬生生截断了宋江后面可能准备好的、无论是招揽还是翻脸的说辞。整个聚义厅的喧嚣竟为之一顿,所有目光,包括宋江那假笑的脸和吴用骤然停止摇动的羽扇,都集中到了这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看似吓破了胆的“好汉候选”身上。
“然则……”李永喜感到后背的冷汗流成了河,但话已出口,再无回头路,“在下……在下以为,梁山如今虽声势浩大,然内忧外患,隐患重重!若不能明晰规划,审时度势,只怕……只怕盛极而衰,转瞬即逝!”
“哦?”吴用轻轻一声,羽毛扇又缓缓摇动起来,眼神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兄弟何出此言?有何高见,不妨细细说来。”那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掉进陷阱里还在吱吱叫的老鼠。
宋江也呵呵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发僵:“兄弟有话但讲无妨。”
持刀汉子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刀锋稍稍退开半寸。
李永喜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被反绑的手:“可否……先松绑?在下怀中有一物,乃是在下的一点浅见,欲献与二位头领及众家兄弟一观。”
宋江与吴用交换了一个眼神。吴用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身后那汉子看向宋江,得到示意后,粗鲁地割断了李永喜手腕上的绳子。麻绳脱落,血液回流,带来一阵刺痛的麻痒。
李永喜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在全厅近百名煞气腾腾的“好汉”注视下,强作镇定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份……A4纸打印、甚至还用塑料文件夹仔细装订好的《梁山集团未来五年发展规划》。
雪白的纸张、整齐的宋体字、现代的装订方式,在这昏暗跳动的火光下,在这原始野蛮的山寨聚义厅里,显得无比刺眼和怪异。好几個头领都伸长了脖子,面露惊疑。
李永喜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报告捧在手中,像是捧着一枚炸弹,又像是捧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无视了那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翻开了第一页,开始照本宣科,声音依旧发颤,却硬是挤出了一丝所谓的“专业”:
“第一,股权结构……呃,不,是山头派系问题。晁盖天王旧部与宋头领麾下自然为核心,然王伦时期遗留头领,其权责与……收益分配,需重新核定,适当……稀释,以避免内部倾轧,整合资源,聚力发展。”
嗡!厅内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杜迁、宋万等几个王伦旧部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李永喜头皮发麻,不敢停顿,语速加快:“第二,情报体系建设严重滞后!梁山目前情报收集过于依赖过往客商及零星探报,效率低下,真伪难辨。应立即成立专业情报部门,由时迁头领总负责,投入资源,针对性训练人员。首要任务:严密监控淮西王庆、河北田虎动向,尤其是江南方腊!其势力膨胀极快,未来必是梁山心腹大患,必须尽早布局,掌握其核心机密!”
“啪嗒。”一声轻响。
是吴用手中的羽毛扇,掉在了身前的条案上。他半张着嘴,那双足智多谋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李永喜。
李永喜感觉喉咙干得冒烟,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豁出去了!他猛地翻到下一页,声音陡然拔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朝廷招安问题!”
这个词仿佛有魔力,瞬间抽空了聚义厅里所有的声音,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宋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了几分。
“招安,可以谈!甚至是必然出路!”李永喜斩钉截铁,“但不能无条件招安!必须争取主动权!首要条款:梁山军马必须成建制保留,由原班头领统辖,驻地必须在东京汴梁附近,至少是畿辅重地,享有高度自治管辖权!绝不可分散调遣,徒做炮灰!此乃底线,否则宁肯据守水泊,以待天时!”
“哐当!”
这次是宋江。
他手中那杯一直端着的酒碗,脱手掉落,砸在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醇烈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衣摆和靴子,他却浑然不觉。
整个聚义厅死寂一片。
落针可闻。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变得格外清晰。
所有头领,无论是鲁莽的李逵、精明的林冲、桀骜的武松……全都瞠目结舌,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光在那份匪夷所思的“规划书”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之间来回移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宋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李永喜,那张惯常带笑的黑脸上,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他旁边的吴用,下意识想去摸掉落的羽扇,手伸到一半却僵在半空。
良久,宋江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带着无法掩饰的震动和惊疑,艰难地问道:
“兄……兄台……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永喜悬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一半。成了!至少暂时唬住了!
他努力压下几乎要抽搐的嘴角,将那份来自现代职场的“铠甲”披挂在身,迎着满厅呆滞的目光,强行挤出一个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微笑:
“不敢当。在下李永喜,一介布衣,只不过……专业职场规划师,专治各路英雄好汉的……山寨瓶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