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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检查灯,白得刺眼,像上帝漠然俯视的眼眸,将手术预备间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包括那些隐藏在医疗器械金属光泽下的恐惧与绝望。空气里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气味,

几乎凝成实体,窒息般堵在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化学品的苦涩,

提醒着人们此地与生死的距离。我躺在移动担架床上,薄薄的蓝色无菌单覆盖着身体,

却挡不住从心底深处渗出的、一阵阵畏寒的战栗。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地套着,

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提醒我这具身体的归属权早已不在我自己手里。

手腕上的住院标识环勒得有些紧,上面冰冷地打印着我的名字和一个冰冷的编号,

如同等待被处理的物品。护士推着床,轮子压过走廊地砖,发出单调而压抑的隆隆声响,

像是送葬队伍的前奏,碾过我早已残破不堪的神经。头顶,一盏盏日光灯快速滑过,

明灭交替,晃得人睁不开眼,意识也跟着恍惚起来。走廊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两侧是紧闭的房门,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护士服的身影匆匆掠过,

留下模糊的色块和远去的脚步声。世界变得极不真实,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

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空洞地跳动着,每一下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然后,

在那片泛着青白色冷光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他。那道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身影,

如同一尊冷硬的雕塑,伫立在手术室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前。江临。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意大利手工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身形越发挺拔矜贵。

只是那张曾经让我痴迷不已、无数次用手指偷偷临摹过的俊美脸庞上,此刻没有任何温度,

像是阿尔卑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眉眼深邃,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那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愧疚或不忍。仿佛我于他而言,

只是一个即将被送入某个精密程序的零件,功能明确,用途清晰,仅此而已。

担架床在他面前停下,轮子的摩擦声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他走上前,

皮鞋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漠的嗒、嗒声,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我空洞的心跳节拍上,震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阴影笼罩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评估着它是否还能发挥最后的价值。

“都安排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公事公办,甚至懒得多费一丝唇舌。“捐完肾,你就自由了。”他微微倾身,靠得近了些,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气,

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那是他烦躁时会有的习惯。曾经,这股味道让我安心沉醉,

恨不得溺毙其中。此刻,却只让我胃里翻涌着酸楚的寒意,几乎要呕吐出来。他靠得那样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和他完美唇形开合时冰冷的弧度。“记住你的承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入我的眼睛,像是要在里面钉入一枚确保我服从的钉子,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警告,“安安,别耍任何花样。薇薇等不了了。”安安。

他以前总喜欢这样叫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亲昵的宠溺,仿佛我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

如今听来,却像是最锋利的刀片,刮过耳膜,留下细密的、看不见血的疼。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

那曾经吻过我无数次、在我耳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的地方,

此刻正吐出最残忍、最功利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不断收紧,

透不过气,连指尖都变得冰凉麻木,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我极力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丁点的犹豫,一丁点对过往欢愉的一丝留恋,

一丁点……对我这个“工具”可能承受痛苦的微不足道的怜悯。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彻骨的冷漠和为了另一个女人才会显露的、不容置疑的坚决。那是一种为了达到目的,

可以碾碎一切障碍的冷酷。为了林薇,他的白月光,他心尖上唯一的人,他失而复得的挚爱。

我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用气音勉强挤出几个字:“……好。”一个字的承诺,抽干了我体内最后一丝热气,

也彻底斩断了那根连接着过往所有甜蜜和幻想的、早已脆弱不堪的线。他似乎满意了,

得到了他想要的保证。那冰冷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或许是我的错觉。

他直起身,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他侧过身,对着护士微微颔首,

示意她们可以继续。担架床再次被推动,与冰冷的地面摩擦,发出隆隆的声响,

碾过我早已残破不堪的神经。视野里,他挺直冷硬的背影越来越远,

最终被两扇缓缓闭合的、沉重的手术室门彻底隔绝。“砰。”一声轻响,并不震耳,

却像是最终审判的落槌,彻底将我与他,与那个有他的世界,割裂开来。门外,是他的世界,

阳光明媚,充满希望,有他即将被拯救的、放在心尖上的林薇,

和他们被推迟但注定圆满的婚礼。门内,是我的炼狱。冰冷,绝望,

充斥着药水和金属的味道,是奉献与终结的场所。无影灯“啪”地一声打开,

数盏灯同时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如同舞台追光般倾泻下来,聚焦在我身上,

刺得我猛地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留下冰凉的湿痕。身体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狭窄坚硬的手术台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四肢百骸,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等待着最后的宰割。医护人员围绕着我做最后的准备,

口罩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双专注但漠然的眼睛。

器械碰撞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惊的叮当声,如同某种诡异的仪式前的伴奏。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某种不知名药水的味道,冰冷而窒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冰碴。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我手臂上仔细地消毒,冰凉的碘伏棉球划过皮肤,

留下湿漉漉的、黄色的痕迹,带来一阵战栗。然后,是寻找血管的按压感,橡皮筋勒紧上臂,

带来胀痛。意识开始漂浮,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声响中无所依归。

过往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第一次,他母亲肾衰竭病危,他抱着我,

眼泪滚烫地落在我颈窝,声音哽咽:“安安,只有你能救我妈了……求你,只要配型成功,

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我这辈子绝不负你。”那时,他的脆弱和依赖像一张网,

将我牢牢缚住。我忍着对手术天然的恐惧,点了头。手术后,他守在我床边,亲手喂我喝粥,

眼神里的心疼和感激那么真切。那时我以为,疼痛是值得的。第二次,

他表弟酒后驾驶造成严重事故,对方索要天价赔偿,否则就要他表弟坐牢,

他家就这么一个男孩。他疲惫地靠在我肩上,声音沙哑:“安安,

我不知道还能找谁……表弟家三代单传,不能就这么毁了……你那次恢复得挺好,

医生说捐献一颗肾不影响生活的,对不对?”他看着我的眼睛,

里面是红血丝和一种我无法拒绝的恳求。我又一次点了头。他那时说:“委屈你了,

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我信了,甚至为能再次帮他而感到一种畸形的满足。这是第三次。

为了林薇。他真正爱着的、年少时因误会而分开、如今终于破镜重圆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林薇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而我的配型,偏偏就那么“合适”。他来找我时,

脸上没有了前两次的哀求和脆弱,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交易式的冷静。

他承诺:“安安,我知道这很过分。但这是最后一次。只要捐了,我就放你走,

彻底消失在你生活里,不再纠缠。你可以去过你想过的日子。”他想过的日子?

没有他的日子吗?他用他给我的牢笼,作为释放我的条件。多可笑。他们急切地需要这颗肾,

甚至等不及去寻找其他可能的配型源,或者也许,根本就没想过去找。

因为现成的、最容易拿捏的、曾经两次都毫不犹豫答应了的、像个傻子一样的我,就在这里。

他们不会知道,一个人总共只有两颗肾。他们更不会知道,

极少部分人会有先天性的第三颗肾脏,发育不全,功能微弱,

如同一个苍白而注定牺牲的、多余的附赠品。前两次捐献,

靠的就是这颗发育不良的肾脏和原本健康的那一颗协同代偿,才勉强维持住功能。而这一次,

要摘除的,是我最后那颗健康的、维系着我生命的肾脏。而这第三次捐献之后,

这具早已千疮百孔、透支殆尽的身体,将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最后一次。

我将再也醒不过来。就在一片混沌的绝望中,在那麻醉即将剥夺我最后意识的前夕,

两个戴着口罩、正在准备器械的护士闲聊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遮掩地钻入我的耳朵。

她们或许以为我已经被麻醉,或许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听见。

“外面那位就是***的江总吧?真是大手笔,为了里头VIP那位,

把这层楼都包下来了,最好的医疗团队,最好的药。”“可不嘛,真是心疼未婚妻啊。

听说原定下个月的婚礼都特意推迟了,就等林小姐用了这个肾,好好康复,做最美的新娘呢。

”“啧啧,真是羡慕。又帅又多金,还这么深情专一……”“里头这个也挺惨,

听说是……自愿捐的?”“谁知道呢,这种事儿……嘘,小声点,准备麻醉了。

”婚礼……推迟……等她康复……最美的新娘……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钢针,带着倒钩,

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捅进心里最柔软溃烂的地方,翻搅出血肉模糊的剧痛。原来,

他承诺的“放你走”,是用我的肾,我的命,去换他和别人的盛大婚礼和美好未来。原来,

他所有的急切和所谓“交易”,都不是为了我的自由,而是为了林薇能早日康复,穿上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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