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的光景是实验室里那台巨大粒子对撞机核心迸发出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幽蓝色光芒。
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拉扯,身体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在极致的撕扯和眩晕中迅速模糊。
最后的感觉是猛地一坠,像是从万丈高楼失足跌落,背部与坚硬冰冷的物体剧烈撞击,痛楚瞬间炸开,弥漫至四肢百骸。
耳边不再是仪器尖锐的嗡鸣,而是鼎沸、嘈杂、完全陌生的喧嚣。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那是泥土被踩踏后的腥气、牲畜粪便的臊臭、某种燃烧柴草和劣质油脂混合的烟味,还有一种...隐约的血腥和汗臭。
我艰难地睁开眼,剧烈的疼痛让我视野模糊不清。头顶不再是洁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似乎洗不干净的天空。
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土地,偶尔镶嵌着几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我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灰尘呛得我连连咳嗽。
环顾四周,我彻底懵了。
低矮、粗糙的土坯房或木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屋檐低垂,许多窗户只是简单的木栅或甚至只是一个黑洞。
街道狭窄而泥泞,污水肆无忌惮地在车辙沟壑中流淌。行人穿着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服饰,那是粗麻布或葛布制成的、样式古朴甚至显得有些破旧的深衣或短褐,个个面色黝黑,神情要么麻木,要么带着一种为生活所迫的精明与警惕。
偶尔有牛车或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溅起泥点,引来低声的咒骂。远处似乎有市集的叫卖声,但用的语言腔调古怪,我勉强能听懂几个音节,却完全无法理解含义。
这是哪里?影视城?不对,任何影视城都不可能拥有如此...真实到令人窒息的生活气息和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那气味、那触感、那每个人眼底深处的东西,绝不是表演能出来的。
我...这是...穿越了?脑子里蹦出这个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现状的念头。是因为那场事故?对撞机异常能量爆发?
还没等我想明白,前方一阵更加尖锐的吵嚷和哭喊声猛地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一个凄婉无助的女声带着哭腔哀求着。
“哼!贱婢!还敢躲?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一个粗野蛮横的男声吼道,伴随着拳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和孩子的痛呼。
我循声望去,只见前方街角,五六个穿着明显比周围平民好些、但依旧透着蛮横气的男人,正围着一对母子拳打脚踢。
那妇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衣衫褴褛,鬓发散乱,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秀丽的轮廓,她死死地将一个看起来大概八九岁的男孩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承受着大部分击打。
那男孩被她紧紧搂着,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他紧抿着嘴唇,一双黑得惊人的眼睛从母亲的臂弯缝隙里死死地盯着施暴者,那眼神里没有哭泣,没有求饶,只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冰冷恨意和屈辱。
周围的行人纷纷避让,要么低下头加快脚步,要么远远地站着,眼神里或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畏惧,没有人敢上前制止。
热血“嗡”地一下冲上我的头顶。在21世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每天烦恼的是考试和作业,连打架都没经历过几次。
但此刻,看到几个大男人如此欺辱一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孤儿寡母,一种基于现代教育形成的道德观和正义感瞬间压倒了恐惧和对陌生环境的茫然。
“住手!你们干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和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疼痛而有些变调,但依旧用尽力气吼了出来。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踉跄着冲了过去。
那几个壮汉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管闲事,动作一顿,诧异地回过头。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疤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我还穿着实验服的白色内衬的古怪穿着、身形在他们看来估计也算不上强壮,脸上顿时露出轻蔑的狞笑:“哪来的竖子?穿得人不人鬼不鬼,活腻歪了?滚开!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这闲事我管定了!”虽然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小腿肚子都在发软,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那对母子身前。我试图回忆起电视里看过的格斗姿势,摆出一个蹩脚的防御动作。
“找死!”刀疤脸啐了一口,懒得再废话,直接一拳就朝我面门砸来。
他的动作在我这个受过一点体育课反应训练的人看来,并不算太快,但力量却大得惊人。我下意识地偏头想躲,脚下却因为地面的泥泞和别扭的身体而一滑,动作慢了半拍。
“砰!”沉重的一拳砸在我的颧骨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涌出。我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地里,溅起一片污水。
“哈!就这点能耐也学人逞英雄?”其他几个壮汉发出嘲讽的哄笑。
那被护着的男孩,眼神在我倒下的瞬间似乎波动了一下,那冰冷的恨意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跟他废话什么,赶紧办完事走人!”另一个壮汉不耐烦地说道,再次向那妇人踢去。
“妈的!”我抹了一把鼻血,那股倔强劲也上来了。从小到大,我虽然不是顶尖优秀,但也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殴打过。疼痛和愤怒烧灼着我的理智。我再次爬起来,不是攻击,而是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那个正要踢打妇人的壮汉的腿。
“快跑!带着孩子跑啊!”我朝着那妇人嘶吼。
那妇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了一下,才慌忙想拉起孩子逃走。但那男孩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和那些壮汉扭打。
我的行为无疑激怒了这些人。雨点般的拳脚落在我身上、背上。我毫无章法地挣扎、扭打,偶尔胡乱挥出的拳头也不知道打中了谁,引来一声痛骂。
但我毕竟只是个学生,体力、力量和打架经验都差得太远。很快我就被打得蜷缩起来,只能徒劳地护住头部和要害。
“操!
疼死了!
这帮古代人下手真黑!
完了完了,不会刚穿越过来就要被打死吧?
英雄救美...
不对,救妇救童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实验室那群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这算工伤吗?
有没有人给我报个销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但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上的击打渐渐停了。
“呸,没劲,打这废物都嫌手疼。”刀疤脸似乎打累了,朝我身上啐了一口,“行了,今天也算给这俩贱种长点记性。我们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浑身每一处都在尖叫着疼痛,动弹一下都困难。泥水和血水糊在脸上,又脏又狼狈。我大口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那对母子。他们还在原地,妇人抱着男孩,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男孩依旧站得笔直,虽然小脸苍白,衣服也被扯破,但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审视、警惕,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多...多谢义士...”妇人颤抖着声音,试图向我道谢,却又不敢靠近,似乎怕我再带来什么麻烦。
我咬着牙,忍着剧痛,一点点地挪动身体,试图爬起来。“没...没事...你们...还好吗?”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终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我走到他们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善些,尽管我现在鼻青脸肿的样子估计很吓人。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打你们?”我问道,声音嘶哑。
妇人眼神闪烁,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男孩,嗫(niè)嚅(rú)着不敢回答。
这时,那男孩却突然开口了,声音清脆而冷静,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他们是赵国人。我父亲是秦国人。”
秦国?赵国?质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惊人的、荒谬的、却又无比契合历史细节的猜想猛地炸开。我再次仔细看向那个男孩。他虽然衣衫褴褛,面容稚嫩,但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以及身处如此境地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嬴政?!
未来的秦始皇?!
我现在是在战国时代?
在赵国邯郸?!
眼前这个被追打的男孩,就是那个未来将要吞并六国、统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的千古一帝?!
巨大的震惊让我一时忘了身上的疼痛,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嬴政?!
赢胖子?!
祖龙?!
我滴个老天爷!
我真的穿越了!
还直接掉到了老祖宗小时候被欺负的现场!
历史书上的记载是真的!
赵国人真的经常欺负他们母子!
我刚才...我刚才是在帮秦始皇挡拳头?!
这经历说出去谁信啊!
不对,我现在说给谁听都没人信!
机会!
天大的机会!
这是活生生的大腿啊!
虽然现在还很细,但将来粗得能撬动地球啊!
必须抱紧!死都不能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