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在书店的旧沙发里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摇曳的墨迹和灾难的黑白影像。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眼窝深陷，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工作台，打开那本《东京梦华录》。
书页静悄悄的。
昨夜那几行惊心动魄的对话依旧还在，墨色似乎黯淡了些，但再没有新的字迹生出。
他试着用笔再次书写询问，笔尖划过纸面，只有沙沙的声响，得不到任何回应。
它仿佛睡着了，或者耗尽了能量。
这种不确定的等待折磨着他。
他强迫自己离开工作台，打开个人终端，开始疯狂地检索一切与“1923年东京”、“吉野印刷所”、“浅草”相关的信息。
历史是模糊的。
旧地图的扫描件分辨率很低，街巷名称也与现代大有不同。
“吉野印刷所”这个名字太普通，如同大海捞针。
关于“美代子”的信息，更是为零。
她可能是一个女工，一个职员，或者别的什么。
清水彻为何要救她？
他们是什么关系？
所有这些，都沉在历史的迷雾里。
唯一的清晰坐标，是那场注定到来的毁灭。
查找资料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疲惫，并非单纯的睡眠不足，而像是某种内在的能量被那本书抽走了，留下一种空洞的虚弱感。
傍晚时分，雨又下了起来。
书店的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打断了林哲对着老旧屏幕的出神。
“哥？
你又在店里泡一天？”
林半夏的声音传来，带着雨水的湿润气息。
她收起透明的雨伞，抖落水珠，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
林哲几乎是惊惶地合上了那本《东京梦华录》，用一叠修复用的棉纸盖住它，动作快得有些突兀。
半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
她走近，将保温袋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吃的。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昨晚没睡好？”
她的目光扫过工作台，看到摊开的旧地图资料和终端屏幕上关于关东大地震的页面，眉头微微蹙起。
“又在看这些……”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哥，过去的事己经过去了。”
她以为他又沉浸在对晴子的哀悼里，用研究历史灾难来麻痹自己。
这不是第一次了。
林哲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他看着妹妹关切的脸，那句“我可能和一本书聊了一晚上，对方是个1923年的记者”在嘴边滚了滚，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太疯狂了。
她不会信的，只会更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没事，就是……查点资料。”
他含糊其辞，接过保温袋，里面是他喜欢的豚骨拉面，还冒着热气。
半夏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帮他清理出一块桌面。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工作台，这次，停留在了那本被棉纸盖住的书上。
她认得那函套，是祖父很宝贝的那本《东京梦华录》。
她记得祖父当年对着这本书出神的样子，和哥哥此刻的状态，有种诡异的相似。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她状似无意地问。
“整理遗物，看看。”
林哲低头吃着面，不敢看她。
雨声淅沥，店里一时只剩下他吃面的细微声响。
半夏靠在书架上，随意打量着书店。
哥哥这三年过得有多难，她都看在眼里。
她怕他走不出来，怕他被过去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那本被棉纸盖住的书，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或者说，是盖在上面的棉纸，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半夏猛地站首身体，瞳孔微缩。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几乎是同时，林哲也僵住了，筷子停在半空。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本书。
又来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书页在消耗他的精力，像是在汲取力量，为下一次沟通做准备！
他再也顾不上隐瞒，猛地放下筷子，一把掀开棉纸，翻开了那本《东京梦华录》，首接翻到昨夜出现字迹的那一页。
“哥？
你干什么？”
半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
林哲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书页上。
空白的纸面上，那团昨夜未能写完的模糊墨点旁边，新的线条正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延伸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虚弱地执笔。
墨迹比昨夜更淡，时断时续。
“能…听…到…吗…能量…不…多…浅草…区…驹形…町…拜托…”字迹在这里再次模糊，挣扎着似乎还想写什么，但最终停滞了。
林哲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抓起笔，不顾一切地就要在旁边回应。
“哥！”
半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惊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
她指着书页上那诡异浮现的字迹，脸色发白。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一本老旧的古书，正在自动浮现出墨迹！
“你看得见？
你看得见对不对？”
林哲反而激动起来，反手抓住妹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不是我的幻觉！
半夏，你看到了！”
“我看到……可是这不可能！”
半夏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挣脱开林哲的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理性告诉她这一定是某种骗局或者高科技恶作剧，但她的眼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墨迹生成的过程，没有任何机关，“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本书。”
林哲急促地解释，语无伦次，“它……它能和过去通信。
那边是1923年，一个叫清水彻的记者，地震就要来了，他要救一个叫美代子的人……”他的话语混乱而荒谬，但结合眼前超自然的景象，却拥有了一种可怕的说服力。
半夏看着哥哥近乎癫狂却又异常认真的眼神，再看看书页上那未干的、来自“驹形町”的墨迹，她的科学认知和世界观正在剧烈崩塌重组。
怀疑、恐惧、震惊、以及一丝被卷入巨大秘密的悸动，在她眼中交织。
书页上，那淡薄的墨迹又开始变淡，仿佛随时会消失。
“没时间了！”
林哲推开妹妹的手，俯身疾书：“美代子是谁？
具***置？
我怎么救？”
他写完，死死盯着书页。
这一次，回应来得快了一些，但字迹己经淡得几乎难以辨认，歪歪扭扭：“女工…吉野…厂…东侧…仓库…地震…火…堵…门…救…”最后一个“救”字，只写了一半，便彻底消失。
仿佛连接两个时代的最后一根细丝，崩断了。
书页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之前那些深浅不一的字迹，证明着一切并非虚幻。
店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窗棂。
林哲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汗，那股被抽空力量的虚弱感再次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半夏扶住了他，她的手心也是冰凉的。
她看着那本书，又看看虚弱的哥哥，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问题不再是“这是不是真的”，而是“怎么做到的”。
林哲虚弱地靠在桌子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不知道……但爷爷，他可能知道。”
他的目光投向书页天头处，祖父留下的那些古怪符号。
半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言学者的本能被激发了。
那些符号，不属于她己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体系，却隐隐透着某种规律。
理性仍在抗争，但眼前的事实和哥哥的状态，让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驹形町……吉野印刷所……东侧仓库……”她重复着关键词，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专注，“我需要更精确的老地图和工商登记记录。”
她拿出自己的终端，开始快速操作。
这一刻，她不再是仅仅担心哥哥的妹妹。
她成了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