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雪魄我在杀父仇人眼皮底下活了十余年。他以为我是他的亲女,
却不知我是将刺向他的刀。我该是亲王遗珠,金枝玉叶。可人人都说我糊涂,恨错了人,
报错了仇。真是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啊。可是究竟谁是真太子,谁是假狸猫呢?01我推开窗,
春寒料峭,夜色下细雨裹挟着寒风打进来,远处逐渐亮起火光,府里又进贼了。
丝丝的血腥气,在湿润冰冷的风里,并不明显。但架在我脖子上的匕首,却在黑夜里闪亮。
别叫。她刻意压低声音,府邸丫鬟的浅绿色衣裙,在她身上轻盈如翩跹的蝴蝶,
翻窗进来,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响声。我乖乖地闭上嘴,一动也不动,
只用眼睛好奇地审视这个不速之客。少年反手轻轻地关上窗,她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大,
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而稚气。她圆鼓鼓的杏眼,警觉而敏锐,竟有点像,
我曾经喂食过的狸花猫。我用气音问她,笃定道:你是来杀赵立之的?
少年的眼瞳微微放大,仿佛有些惊讶,她把离我脖子一寸的匕首,又往上抬了一点。
我歪头对她甜笑,视线望向,睡在门帘外美人榻上的丫鬟,指了指。不要杀她哦,
打昏就行。她的目光在我和丫鬟之间移动,似在犹豫。我主动配合她的匕首,一同走过去,
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少年一个手刀砍在丫鬟后颈,另一边,她也放下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匕首。
为什么要帮我?她语气带着点疑惑与探究,像一只流浪的猫崽倏地获得人的救助,
警惕而紧张。明明应该紧张,但对方看起来比我还局促,我有点被她逗笑了。你是什么人?
她语气有点恼羞,清晰的声音略带沙哑,根本不像少女清亮轻盈的声线。该我问你才对。
我目光往下移,她没有喉结,难道是戴了东西掩饰吗。我微不可及往后退了一步。
我脆生生问道,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你是男子?他目光不自然地飘忽,室内昏暗的烛火,
只略略勾勒出他圆润柔美的下颌,又穿着丫鬟衣裙,果真看起来像极了少女。难怪,
我刚刚会错认。他憋得脸有点点红,……嗯。你还未说,你是什么人。
少年犹豫了一下,……赵立之的小妾?我咯咯笑,故意逗他,说道。我是你的雇主,
你信不信?我刚一挪步,他就应激抬起匕首,我指了指旁边的罗汉床。他犹豫了下,
跟我一起走过来坐下。雇主?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
可我又不是杀手……我点蜡的动作一顿,心一下子提起来了,他无辜的看着我,
圆润的杏眼,清澈透亮。如果,他不是。那我雇的杀手去哪里了?02我没有说笑的心情了,
目光锐利而警惕地盯着他,那你来府里做什么?摇曳的烛火,朦胧地勾勒出少年的眉眼,
轮廓圆润,连婴儿肥都还未消退,他的目光单纯而无害,迟疑了一下。我好像不能告诉你?
他顿了顿,但我不是来杀赵立之的。少年警觉地抬起匕首,蹭一下站起来,
声音压低:有人来了——我勉强压下,脑海翻滚的复杂思绪,配合着他站起来,
露出甜笑。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他好像信了,少年明亮清澈的眼眸,
干净得如同一汪泉水。他没有选择用匕首胁迫我,反而轻盈地跨步躲到靠窗的角落。
门外传来轻重不一,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嬷嬷用力拍着门,我在她出声前,率先扬声。
我已经睡下了,发生何事了?外面骤然一静,我迅速移到旁边,下一秒大门便被踹开。
少年倏地望向我,他攥紧了匕首,眼里满是被辜负的惊诧,还有点迷茫。不过好在,
他第一反应是跳窗逃走,而不是冒险来报复我。冲进来的俩侍卫,人高马大,
兴奋喊叫:果然在这!快拦住她!嬷嬷丫鬟涌上来,迅速围住我,将我护在中间,
七嘴八舌开口。四姑娘,您没事吧?这女贼真是可恶,竟往内院逃窜!
确实是个可恶的小贼,都闯进内院,竟然不是来刺杀赵立之的。我垂下眼,捻手帕擦拭眼角,
装作被吓到的模样。父亲大人没事吧,可有伤到?嬷嬷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忧,
这小贼是来偷东西的,根本没近老爷的身。那真是可惜了。我心里叹了口气,
脸上却露出庆幸喜悦的模样,又试探了一句。父亲大人没事便好。无人反驳,
我的心骤然沉下去,竟然有些忐忑惊慌。既然这个男扮女装的少年,不是,那我雇的杀手,
究竟去哪里了?03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贼,昨夜闹得府里人仰马翻,最后竟然还逃走了。
我心里装着事,在床榻来回翻身,天蒙蒙亮,就惊醒了。而原本守夜的丫鬟,
终于迟钝地爬起来了,昨夜嬷嬷们发现她叫不醒,吓得半死。她一早醒来,却是迷迷糊糊,
面对盘问,根本说不清昨晚发生了何事。我心里略松了口气,刚刚心不在焉用完早膳,
阿娘便冲了进来。她一把环住我,身上脂粉香熏人,娇媚的眼眉满是担忧,柔声关切。
我的儿,昨夜没伤到吧?我连忙道:娘,女儿没事,那小贼并没有伤人。
阿娘脸色缓和下来,她使了个眼色,屋里丫鬟嬷嬷便都退出去了。我刚扬起笑脸,
想安慰阿娘,刹那间,含着脂粉香风的巴掌便落在了脸上,异常的刺痛。赵真兰!
谁许你去黑市找杀手的!你才多大,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阿娘怒气冲冲瞪着我,
她哪怕生气至极,也没有嚷嚷,反而刻意压低声线。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垂下眼帘,
也不辩解。她咬牙切齿地训斥我。你该庆幸!还好那人没被抓住!你以为她能扛得住用刑,
万一供出你怎么办,你有想过这些吗?我抬起眼,语气平静:昨晚那个,
不是我安排的人。阿娘呼吸一窒,脸上出现担忧与着急,
急切询问道:那你雇的杀手呢……我垂下眼,冷静地开口。不必担心会供出我,
我不是自个儿亲自去的,而且他们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信誉。阿娘神情一怔,
她脸上刻意维持的妩媚,如云雾般散去,眉眼露出令人的敏锐。谁?你身边,
是谁在替你做事!我迎上她锐利的目光,直言不讳道:自然是我爹爹的旧部!
她眼瞳一缩,惊惧至极,下意识看向窗外,急切低声斥责。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是赵府的四姑娘,你以为老爷倒下了,
你会有好日子过吗?我丝毫没有动摇,自然是经过查证,
我才如此笃定自己并非赵立之亲生,当即冷笑道。倘若我是他的亲生子,
为何你不是在府邸生下我的?当年府里就有流言蜚语,不对吗?只是他为了你,
处死了一批下人,遏制流言,还捏着鼻子认下了我。阿娘脸色复杂,她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仅因为这些,你便认定自己是……的遗腹子,不是他亲生骨肉?不是吗?
我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目光,笃定道。我应该姓姬,而非姓赵。我咬牙切齿,
脑海回旋父王旧部的惋惜之语,心里跟猫抓一样又疼又痒。倘若不是赵立之想要扶持傀儡,
挟天子以令诸侯,我爹爹才该是名正言顺的新皇——那你便是娘娘,我就是公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缩在赵家做妾室庶女,仰人鼻息地活着!
倘若我真的只是个妾生子,我也就认命了。可我不是!我娘是先帝爱子荣王的妾室,
大名鼎鼎的玉夫人。而如今却只能,在赵府做个见不得光的姨娘,连带着我,
也被人怀疑身份,百般羞辱。全是因为,她怀着我时,荣王被赵立之构陷谋逆。若不然,
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处境。阿娘抱住我,她慢慢地抚摸我的后背,竭力安抚我,哽咽道。
珍姐,忘了这些吧,不要再同……旧部来往了,他们会害了你的,他就是你的生父,
你是赵府的四姑娘,是首辅千金……我不知,她是想劝说我,还是洗脑她自己。
但我忘不掉,儿时,我与她曾经忍受的羞辱与嘲讽。我承诺过阿娘,等我长大,
一定会保护她,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可她却不记得了。04这日下午,赵立之忽然派人唤我。
想起那个毫无动静的杀手,我心一下子提起来了。果然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极浓的血腥气。
我不敢抬头,怕露出眉眼的兴奋,强压下内心的喜悦,勉力让自己声音担忧一些。
女儿给父亲大人请安。隔着屏风,传来赵立之中气不足的声音。嗯。
这两日频频有不速之客来访,看来,宫里的小皇帝终究是坐不住了。原来他认为,
昨晚和今日来的人,都是宫里派来的?我脑海骤然想起那张雌雄莫辨的少年脸庞,
短暂地为他的轻信哀悼一刻。父亲大人抓到刺客了?赵立之长叹了口气。他避而不答,
如数家珍道。珍姐,你如今是我最年长的女儿。你大姐、二姐早已出嫁,是用不上了。
三姐夭折,五姐太过年幼——你可愿为我分忧?我整个心都提起来了,
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这种威严的态度,一度是我年幼时的噩梦。
咱们整个赵家的生死存亡,便在你一念之间了。我无数次梦见,
赵立之追究我并非他的亲女,要将我千刀万剐。可如今,他却说,
赵家生死存亡掌握在我手中。倘若我真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我定然,让他们尝受这世间酷刑,
再凄惨死去。我恭顺行礼,女儿一切都听父亲大人的安排。
我听见赵立之貌似欣慰的笑声,他不经意间感叹道。你这性情模样,
倒是有几分像你曾祖母。我心里默默冷笑,我同赵立之长得丝毫不像,他如今这般说,
想打消我的怀疑,却也已经晚了。咱们家以后,便全倚仗你了。进宫了,
替爹好好盯着小皇帝,早日生下皇子。赵立之的语气耐人寻味,他似乎捂嘴闷咳了两声,
你的福气,说不定还在后面呢……好个乱臣贼子!我仗着低头他看不见,
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嘴里却顺从说道。女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等出了门,
我才忽然想起来。按照关系来论,宫里那个体弱多病的小皇帝是我远房族兄,我们乃是同姓。
我嫁给他,乱了伦理纲常吧?但我想到,我这还见不了光的身份,幽幽叹了口气。
阿娘得知我要进宫,抱着我好一顿教导。无非是让我忘记身世,好好做赵立之的乖女儿。
又或是,进了宫要小心谨慎。赵府其余人,倒是没什么很大反应。
正室夫人一贯不喜欢我们母女,哪怕我要进宫,她也只是短暂寒暄关心了两句。
我底下的五姑娘年纪还小,尚且不懂那些阴谋算计,整日只会要糖吃。至于赵府的公子们,
与我年纪相近的,曾经欺辱过我,其余过于年长,或者年纪还小的,我跟他们都不熟。
偌大的首辅府赵家,我没一个交好的兄弟姐妹,我打心底也没将他们视为手足。这些人,
名为亲人,实则都是我的仇敌。05皇帝封后娶亲便要亲政,赵立之自然不肯,
所以我仅被册为了贵妃。说来可笑,十五岁的皇帝,偌大的后宫,只有我一个妃子。
他是多怕现在生下子嗣,直接被赵立之留子去父啊?想来我这个名义上的首辅四姑娘,
小皇帝也断断不敢碰。不过,这些都不妨碍,我风风光光进宫。
小皇帝为了给把持朝政的首辅面子,还用半幅皇后仪仗来接我入宫。给我赐下的鸾凤殿,
也是宽敞又华丽。殿里跪了乌压压一群的宫女、太监,给我请安,这种至高无上的感觉,
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地位。小皇帝当日便过来看望我,
我怀着忐忑、焦急迎接圣驾。他声音温和中带着虚弱,还伸手来扶我,一股芳润浓香,
掺杂着熏人的药味迎面袭来。贵妃请起。我迅速抬眼瞥了他一眼,
对上那双细长含笑的眼睛,苍白秀气的脸庞,竟然让我有片刻恍惚。我不知,此刻是该庆幸,
还是遗憾自己与小皇帝并不相像。多谢陛下。我们俩规规矩矩分坐罗汉床炕桌两边,
聊一些心照不宣的场面话。不过,我对他没有恶意,他也不欲现在跟赵立之翻脸,
所以彼此间气氛还算融洽。而晚间,我们俩也是各自睡一床被子,都规规矩矩躺在床,
双方都丝毫没有步入正题的想法。我和他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皇帝还朝我看了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他也弯了弯眉眼,彼此间竟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他倏地压低声音问道:你害怕吗?我想起赵立之安排的陪嫁嬷嬷侍女,微微摇头,
指了指床帘的方向,比划出噤声的动作。小皇帝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或许他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