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科瓦奇侧身挤进变电所逼仄的设备通道,一股熟悉的、属于尘埃、臭氧和老化绝缘体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远处,城市交通的低沉轰鸣因这核心节点的故障而变得稀疏、不畅,像是一个被打断了鼾声的巨人。
紧急照明灯投下惨淡的红光,在她沾满污渍的工装裤上流淌。
“这边,科瓦奇女士。”
一个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在前方响起。
变电所的主管,一个额头锃亮、正用手帕不停擦拭着的男人,引她来到一排打开的线缆桥架前。
“就是这里。
整个南区交通灯系统瘫痪,就因为它。”
莉娜蹲下身,从工具包里抽出高强度手电筒。
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裤料硌着她的膝盖。
她没有立即去看那致命的断口,而是先用手电光柱缓缓扫过周围环境。
线缆桥架内部积着一层薄灰,几缕常见的、属于普通家鼠的干涸尿渍点缀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细微的、电线过热融化后特有的刺鼻焦糊味。
常规开场。
她心想。
又是哪个倒霉家伙忘了封堵管线通道,让一窝小家伙钻进来开了荤。
“看起来是鼠害。”
她平静地说,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这是她千百次重复工作的开端。
“我们也是这么想!”
主管立刻接话,像是找到了知音,“但……您看看就知道了。
太邪门了。”
莉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邪门?
这个词可不在她的专业词典里。
她将光柱精准地投向那束被咬断的线缆。
光线落在断口上的一刹那,她屏住了呼吸。
她预期的画面,应该是被反复啃咬、撕扯后参差不齐的铜线和绝缘皮,边缘毛躁,布满齿痕和唾液痕迹——一场属于啮齿动物的狂欢盛宴。
但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断口异常干净利落。
主干动力线和中控信号线被精准地分开了,仿佛手术般被隔离处理。
每一根铜丝的截面都近乎平整,不是被咬断的,更像是被某种极锋利、极小的工具……剪断的。
绝缘皮被整齐地剥离开一小段,暴露出里面光亮如新的金属芯,其上仅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辨认的刻痕。
这不像破坏。
更像是一场精密的执行。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与她膝盖感受到的物理冰冷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伸出戴着半指手套的右手,用手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光滑的断口。
触感冰凉、光滑,没有任何毛刺。
“看见了吧?”
主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后怕,“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干的?
我们检查了所有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它们就像……就像知道哪根线最重要,知道怎么咬才能造成最大破坏一样!”
莉娜没有回答。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诡异的断面上。
她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金属和塑料的冰冷气息,却奇异般地完全嗅不到任何动物留下的气味——没有尿骚,没有鼠臭,什么都没有。
这不正常。
老鼠是标记地盘的能手,如此重要的“战利品”,不可能不留下一丝气味宣告***。
这太不对劲了。
内心的声音在低语。
齿间距不对,发力方式不对,太精准了,精准得……像是经过了计算。
她收回手,保持着脸色的平静,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和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那细微的刻痕里,夹起几根几乎看不见的、极细的白色纤维。
像是某种塑料,又像是……被磨碎的牙齿物质?
“需要实验室分析才能确定。”
她站起身,膝盖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语气刻意保持着专业性的平淡,“初步判断是啮齿动物所为,但品种和行为模式……需要进一步研究。
建议你们立刻全面排查所有管线入口,用高强度金属网封堵,而不是普通的塑料盖板。”
主管的脸垮了下来。
“全面排查?
科瓦奇女士,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停运多久吗?
就为了一群老鼠?
也许……也许只是某种我们没见过的品种,力气大了点?”
莉娜听出了他话里的推诿和侥幸。
她见过太多次了,在确凿的证据和昂贵的解决方案面前,人们总是倾向于选择更简单、更便宜的解释。
“只是建议。”
她收起样本,合上工具包,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报告我会详细提交。
但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代价可能就不只是交通瘫痪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整齐的断口,那画面像一根尖刺,扎进了她专业的壁垒。
她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主管低声的抱怨和对着电话那头的催促声。
挤出了变电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的车流因为调度正在缓慢恢复,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她深吸了一口城市浑浊的空气,试图驱散鼻腔里那股冰冷的金属味和心里那团莫名的疑云。
她坐进自己那辆满是划痕的越野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
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却有些游离。
齿痕模型不对…… 没有任何生物标记…… 目标明确,手法高效……所有线索在她脑中盘旋,却无法组合成一个己知的、合理的结论。
这违背了她十年职业生涯积累的所有经验。
她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不合逻辑的念头。
只是比较聪明罢了。
她试图说服自己。
一个异常强大的鼠王,或者一个恰好找到了完美角度和力道的巧合。
但当她发动汽车,汇入重新流动的车流时,一个冰冷、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她内心深处悄然响起,否决了她所有的自我安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