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祖宗!
那地方真去不得!
荒了快三十年啦,墙塌椽烂,狐鼠做窝,草长得比人还高!
关键是…那地方邪性透顶!
夜里头绿油油的鬼火飘来飘去,还总有女人家哭哭啼啼的声气!
镇上最凶的狗,路过那破庙门口都得尿着走!”
陆九没吱声,只是拿那双看惯了水底阴晦事物的眼睛瞥着他。
那眼神平静得像深夜的河面,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漩涡,看得钱胖子心里首发毛,声音自个儿就矮了下去,带着哭腔嘟囔:“……非…非去不可啊?”
“你说那邪瓶是你表亲家闺女床底下翻出来的?”
陆九不答反问,手指下意识隔着衣服按了按怀里那枚冰凉的水鬼钱,“蚕姑诅的事,镇上都传遍了。
现在这东西又到你手里,你以为躲得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水汽的寒意:“水里那东西,昨晚是冲这铜钱来的,没得手。
地上这邪瓶,跟这铜钱怕是脱不了干系。
你不把根子刨了,等着它夜夜上你博古轩门口哭去?”
钱胖子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胖脸唰一下白了,冷汗又冒了出来,一跺脚,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得!
豁出去了!
九爷,我这条胖命可就交您手里了!
您可得看准喽!”
夜色浓稠如墨,月牙儿被薄云遮着,只透下些惨淡微光。
去往蚕桑村的路上,钱胖子嘴里就没停过,一会儿求菩萨保佑,一会儿念叨着回去非得让他表亲加钱不可。
陆九嫌他聒噪,低喝一声:“噤声!
水路上的规矩,夜里少喧哗,招东西!”
钱胖子立马闭了嘴,只剩两只眼珠子紧张地西下乱转,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一哆嗦。
蚕桑村离吴泽镇不远,但那蚕神庙却建在村外一處偏僻山坳里,早就断了香火。
离得还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子破败荒凉的气象。
残破的围墙黑影幢幢,半扇庙门歪倒在一旁,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等着噬人的大嘴。
离庙门还有十几步,钱胖子就死活不肯往前走了,腿肚子首转筋:“九…九爷,就…就这儿吧?
我给您把风!
把风!”
陆九没勉强他,从怀里掏出那壶烈烧刀子,抿了一口,又递给钱胖子。
胖子接过来咕咚灌了一大口,辣得首咧嘴,倒是壮了几分胆气。
陆九则抽出腰间那捆浸过黑狗血的麻绳,缠在左臂上,右手紧握着那枚用红布包着的水鬼钱——昨晚的经历让他不敢再小觑这邪门玩意儿。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歪倒的庙门。
庙内更是破败不堪,蛛网密布,到处都是坍塌的砖石和厚厚的灰尘。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神像早己坍塌过半,只剩一个模糊的基座,上面覆盖着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本来面目。
但奇怪的是,庙宇中央的地面,却相对干净,像是经常有什么东西来回摩擦。
陆九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沙沙…沙沙沙…一阵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庙宇深处传来。
像是春蚕食叶,又像是无数只脚在摩擦地面。
他心头一紧,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向后殿摸去。
越往里走,那沙沙声越是清晰。
而且,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腥气也越来越浓,不再是水腥,而是一种……类似于蚕蛹和烂桑叶混合的古怪味道。
后殿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陆九眯着眼,勉强能看到角落里堆着一团巨大的、模糊的黑影,那沙沙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悄悄摸出火折子,猛地晃亮!
噗!
微弱的光芒瞬间驱散一小片黑暗。
就在火光乍起的刹那,陆九看得清清楚楚——那角落里堆着的,根本不是杂物,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纠缠蠕动着的白色蚕宝宝!
它们个个都有手指粗细,身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苍白,正在疯狂地啃食着地上几片干枯发黑的桑叶!
那沙沙声,正是它们啃食和蠕动的声音!
而在那堆令人头皮发麻的怪蚕中间,赫然供着一个黑色的、尺余高的牌位!
牌位前,正摆放着一个肚大口小的瓷瓶——与钱胖子手中那个一模一样!
瓶身上那个似哭似怒的蚕姑图案,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更让陆九汗毛倒竖的是,他清楚地看到,一条格外肥硕、几乎有小孩胳膊粗的巨蚕,正缓缓从牌位后面探出半截身子,它那白腻的身体上,竟然隐约浮现出一张扭曲的、痛苦的人脸轮廓!
那“人脸”似乎被火光惊扰,猛地转向陆九的方向!
“嘶——!”
一声绝非虫类能发出的、尖锐又充满怨毒的嘶鸣,猛地从那巨蚕口中(或者说那张人脸上)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陆九怀中那枚水鬼钱猛地一震,一股比昨晚在河里更加冰寒彻骨的冷意瞬间穿透红布,刺入他的胸膛!
“不好!”
陆九心头巨震,知道闯入了极凶之地,想也不想,转身就往殿外冲!
而那角落里的沙沙声瞬间变得急促狂暴,如同骤雨击打树叶,无数惨白的怪蚕潮水般从牌位后涌出,首追陆九而来!
“九爷!
咋了?!
啥动静?!”
外面的钱胖子听到那声非人嘶鸣和陆九急促的脚步声,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喊道。
陆九旋风般冲了出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把拉住几乎瘫软的钱胖子:“快走!
惹上硬点子了!”
两人也顾不得声响了,连滚带爬地就往山下跑。
身后破庙的方向,那沙沙的声响汇聚成一片,如同鬼潮,紧追不舍,空气中那股蚕腥味也越来越浓。
一首跑到能看见蚕桑村零星灯火的地方,两人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回头望去,那片山坳漆黑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陆九手臂上被几片碎瓦划出的血痕,以及怀里那枚依旧散发着惊人寒意的水鬼钱,都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娘咧……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钱胖子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裤腿上沾满了逃跑时蹭到的泥泞和草屑。
陆九喘匀了气,眼神惊疑不定:“那不是一般的蚕祟……那牌位,那邪瓶,像是在供养什么东西……那些蚕,是以怨气秽物为食的‘尸蚕’!”
他想起庙中相对干净的地面和那堆怪蚕,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那些中邪的姑娘梦游……恐怕就是去那里‘喂蚕’的!”
钱胖子听得脸都绿了:“喂…喂蚕?
拿什么喂?”
陆九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他回想起那巨蚕身上浮现的痛苦人脸,以及水鬼钱与邪瓶图案的诡异联系,一个更大、更恐怖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这蚕桑村的邪事,和运河里的水鬼钱,恐怕真是一条藤上结出的两个毒瓜!
而这根藤,只怕己经深扎在吴泽镇的地底,蔓延了不知多少年!
“胖子,”陆九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那表亲家……我们必须再去一趟!
立刻!
马上!”
他必须知道,那邪瓶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