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别帝都,重返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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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拉着行李出了门。

早高峰还没开始,地铁里却己经有不少睡眼惺忪的打工人。

他混在其中,第一次像个旁观者。

看着他们挤在车厢里,抓着扶手,低头刷着手机,脸上带着统一的疲惫和麻木。

他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今天,他要离开了。

北京南站永远人潮汹涌。

取票,安检,候车。

他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看着LED屏上不断跳动的车次信息,有种不真实感。

广播响起,开始检票。

他跟着人流挪动,验票,通过闸机,走向站台。

银白色的列车安静地停靠着,像一条冰冷的巨蟒。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坐下。

车厢里弥漫着空调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列车缓缓启动,速度越来越快。

北京南站巨大的穹顶被迅速甩在身后,城市的天际线逐渐模糊,变成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

先是密集的楼群,然后是郊区的厂房、物流园,大片大片的空地,接着,农田开始出现,一小块一小块,绿色越来越浓。

他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切。

高铁的速度太快,窗外的风景像是被拉长的色块,不断向后流淌。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时间被按了快进,他正被一股身不由己的力量迅速带离一个他奋斗了十年,却最终没能留下的地方。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母亲发来微信问上车没有,父亲情况稳定,让他别着急。

他回了句“在路上,快了。”

车厢里很安静,有人睡觉,有人看剧,有人小声讲着电话。

他闭上眼,却毫无睡意。

毕业时的兴奋,第一次拿奖金的得意,加班后凌晨的街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

还有昨天,HR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列车广播报出一个站名,又一批人上下车。

生活就像这趟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和轨迹。

几个小时过去,窗外的景色彻底变了。

高楼大厦早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丘陵、宽阔的田野、散落的村庄,空气似乎也透过窗户变得清新了些,虽然只是一种心理作用。

抵达省城高铁站,人流量丝毫不减,但氛围似乎松弛了些。

他随着人流挤出站,按照指示牌找到长途汽车客运站。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更嘈杂,更接地气,拉着拉杆箱的人少了,提着编织袋、背着大包小包的人多了。

买票,上车。

大巴车带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和汗味,座椅套有点油腻。

车开起来晃晃悠悠,速度慢了很多。

这次,窗外的风景不再是模糊的色块。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挂着招牌的乡镇小店、骑着电动车的人、在田里弯腰劳作的农民……一切都慢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沉,远方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橘红色。

大巴车摇摇晃晃,终于,一块褪色的蓝色路牌出现在视野里——“安陵县,欢迎您”。

看到那几个字的瞬间,林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有近乡情怯,有脱离轨道的失重感,有对父母情况的担忧,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解脱的轻松。

大巴车喘着粗气驶过破旧的收费站,县城的样子逐渐清晰。

低矮的楼房、熟悉的街道布局、新盖的小区夹杂着老旧的民房……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车停了。

他拎着行李,最后一个走下大巴。

县汽车站不大,显得有些冷清。

傍晚的风带着小城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植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彻底取代了北京空气里的那股味道。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信号满格。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出来,是母亲:“小枫,到了没?

用不用你叔开车去接你?”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生他养他、他却离开了十年之久的小城。

路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与帝都截然不同的、缓慢而宁静的轮廓。

他回了句“不用,马上到”,拖着行李,迈步走向出站口。

家的方向就在那边,但他知道,这一次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父亲的伤,母亲的疲惫,自己戛然而止的职业生涯……前路模糊不清,像这渐渐沉下来的夜色。

而那个在帝都习以为常的世界,己被彻底关在了身后。

站在安陵县汽车站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林枫深吸了一口气。

出站口零星停着几辆等客的出租车和三轮摩的,司机们靠在车上闲聊,瞥见他这个带着大件行李的生面孔,也只是懒懒地扫一眼,并没有一拥而上。

节奏,一下子就慢了好几拍。

他拒绝了母亲让亲戚来接的好意,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背上的登山包勒得肩膀生疼,沿着记忆里的路往家走。

县城确实变了。

主干道拓宽了,铺了柏油,干净了不少。

路边冒出来好几栋十几层高的新楼盘,挂着鲜艳的售楼广告。

以前常去的那个破烂电影院,现在变成了一个闪着LED屏的商业广场,门口人流不断,奶茶店、炸鸡店的声音吵吵嚷嚷。

“变化真大……”他喃喃自语,有点陌生。

但拐进通往老居民区的那条岔路,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路变窄了,两旁多是些五六层的老楼,墙皮斑驳,晾衣竿从窗户伸出来,挂着各色衣服。

小卖部门口还是那几个老大爷围着下象棋,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梆子戏。

路边的小吃摊飘着油炸的香味,老板娘系着沾满油污的围裙,吆喝声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这种像是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快速切换。

身体被行李拖得疲惫,心里却落了地。

“哟,这不是……老林家的大小子?”

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枫扭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正眯着眼打量他,手里还拎着个鸟笼。

“刘爷爷?”

林枫认出来了,是住他家楼下的老邻居,以前最爱在院子里遛鸟,“是我,林枫。”

“哎呀!

真是小枫!

好些年没见喽!

这是……回来看看?”

刘爷爷上下看着他,目光在他那两个显眼的大行李箱上打了个转。

“嗯,回来待段时间。”

林枫含糊地应着,没多解释。

“好好好,回来好!

你爸妈可算有人搭把手了!”

刘爷爷点点头,似乎知道点什么,但又很知趣地没多问,“快回去吧,你爸前两天摔那一下可不轻,你妈一个人够呛。”

又寒暄了两句,林枫继续往前走。

邻居的几句话,把他拉回了更具体的现实——他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家,就在前面那栋最旧的筒子楼里。

灰色的外墙更加破败,楼道口停满了积着灰的电动车。

他站在楼下,抬头望了望那个熟悉的阳台,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还顽强地挂着。

深吸一口气,他拎起箱子,开始吭哧吭哧地爬楼。

楼梯间堆着杂物,光线昏暗,墙上是各种小广告和小孩的涂鸦。

爬到西楼,右边那扇暗红色的铁门,门上的春联褪了色,角卷了起来。

他放下行李,还没抬手,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母亲站在门口,系着旧围裙,手上还沾着水珠,像是刚从厨房出来。

她看上去比视频里更瘦小,脸上的皱纹深了很多,眼圈泛着红,但看到他的瞬间,眼睛里立刻迸出光来,那种混杂着惊喜、心疼和眼神里那股紧绷劲儿瞬间就松了,让林枫喉头一哽。

“妈。”

“哎!

到了咋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下去接你……这么多东西,怎么拿上来的?

快,快进来!”

母亲忙不迭地让他进屋,声音又急又喜,伸手就想帮他拿行李。

“没事妈,我自己来,沉。”

林枫侧身挤进门。

家里的陈设几乎没变,还是那种老式的家具,地上铺着塑料地毯,客厅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一股淡淡的膏药味和饭菜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靠墙的那张旧沙发。

父亲正半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白色石膏,架在旁边的凳子上,显得有些笨重。

他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放着新闻,但眼神却没聚焦。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脸上有些许尴尬和不自在,嘴唇动了动,先冒出来的是一句:“工作那么忙,折腾回来干啥……我这就是点小伤。”

声音不如以前洪亮,带着点伤病后的虚弱和刻意装出来的不在乎。

“爸。”

林枫叫了一声,走过去,把行李靠墙放好,“都打石膏了还小伤?

医生怎么说?”

“就说静养,躺够日子就行,没啥大事。”

父亲挥挥手,想显得轻松点,但眉头因为挪动身体而皱起的纹路暴露了疼痛。

母亲己经端了杯温水过来塞到林枫手里:“就是不听劝!

一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爬高爬低,这下好了吧……”她数落着父亲,但语气里更多的是后怕和心疼,“饿不饿?

锅里有炖的骨头汤,我给你盛一碗?

坐了一天车累坏了吧?”

“妈,你先别忙,我坐会儿。”

林枫拉着母亲坐下,自己拖了个小马扎坐到父亲沙发对面。

离近了看,父亲头发白了大半,脸色也有些灰暗。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公司……那边都安排好了?”

父亲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眼神里有关切,也有眼神里藏着一丝担忧,他知道儿子不是休假,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还带着全部家当,事情不简单。

“嗯,处理完了。”

林枫避重就轻,喝了一口水,“正好年假还没休,攒一块儿了,能多待些日子。”

他撒了个谎,不想刚进门就增加父母的压力。

母亲信以为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多待段时间好,正好陪陪你爸。”

父亲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但又体贴地不去戳破。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着国际大事,与这个小客厅里缓慢、带着伤痛和温情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枫看着父亲架着的腿,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看着这个十几年没变、甚至显得有些过时和拥挤的家。

一路上的奔波、离职的惶惑、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熟悉的环境和亲人小心翼翼的关注包裹了起来,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却又莫名地安稳,却又奇异地带给他一种近乎酸楚的安定感。

这里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只是过年回来短暂停留的“家”了。

他得真正地、长时间地扎进来。

而第一步,就是面对这一地的鸡毛蒜皮和一个需要他扛起来的担子。

母亲起身要去热汤,父亲调整了一下坐姿,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林枫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推上主场的替补队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个他离开了十年的家,需要他重新熟悉和融入,而他能做什么?

他该怎么开始?

北漂学会的那些技能,在这个场景下,似乎全都失了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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