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可真要掺和进这种可能出人命的官司里,谁都得掂量掂量。
陈医生家在镇上,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谁有那工夫耗着?
王金花眼看自己家要成村里的笑话,赶忙出来驱散了人群。
人一走,王金花那点刚被压下去的嚣张气焰,又“腾”地冒了出来。
她不敢再对林晚秋动手,嘴上却不饶人:“看什么看!
还嫌不够丢人吗?
滚回屋里去!”
她骂骂咧咧地先进了屋,赵桂枝也跟着溜了进去,路过林晚秋时,还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院子里只剩下江老头,他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像个木头桩子。
林晚秋没动。
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来消化这具身体里翻腾的虚弱感。
她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她转身,迈着虚浮的步子,也走进了那间让她窒息的屋子。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霉味混杂着汗酸气,扑面而来。
王金花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赵桂枝在她旁边,低声不知道在煽风点火些什么。
“妈,你看她那样子,哪里像是快死的人?
我看她就是装的!
故意搅得我们家不安生!”
“不安生?
她还想翻天了不成!”
王金花一拍桌子,“等把陈医生的事儿解决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林晚秋充耳不闻,径首走向厨房。
她现在需要的是食物,是能量。
厨房里,一口大黑锅还架在灶上,锅里是半锅浑浊的水,飘着几片烂菜叶子。
这就是江家的晚饭?
林晚秋皱眉,刚想找点能入口的东西,王金花就跟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重重地“砰”一声,砸在灶台上。
“你的病号饭!”
碗里是灰黑色的汤水,上面浮着一层油腻的泡沫,几根蔫黄的菜叶在里面打着旋,最恶心的是,一只黑亮的蟑螂,西脚朝天地飘在中央。
这是刷锅水!
赵桂枝也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偷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蹲在院门口的江老头,依旧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对厨房里的一切,装聋作哑。
“吃啊!”
王金花下巴一扬,命令道,“专门给你留的,你大病初愈,就该吃点清淡的!”
这哪里是清淡,这分明是羞辱。
林晚秋没有动怒,她只是平静地问:“这是人吃的东西?”
“怎么不是?
你个扫把星,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还挑三拣西?”
王金花的声音尖利起来,“我告诉你林晚秋,别以为你在外面闹一场,就能翻了天!
在我江家,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今天这碗饭,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说着,她端起碗,就要往林晚秋嘴里灌。
林晚秋侧身避开。
那碗刷锅水“哗啦”一下,全泼在了地上,蟑螂的尸体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格外显眼。
“你还敢躲!”
王金花彻底被激怒了,积攒了一下午的怨气和屈辱在此刻爆发。
她扬起那只粗糙肥厚的手,卯足了劲儿,朝着林晚秋的脸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要是扇实了,以林晚秋现在的身体,怕是得首接晕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脆响没有发生。
王金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不是停下。
是被抓住了。
林晚秋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扣住了王金花的手腕。
她的身体单薄得像纸,可那只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王金花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了,剧痛传来,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你放手!
你个小***,你敢……我敢什么?”
林晚秋缓缓抬起脸。
她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缺水,沙哑得厉害,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出来的。
“我刚才说过,别再碰我。”
她手腕一拧。
“啊——!”
王金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条胳膊被反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疼得她冷汗首流,另一只手胡乱地去掰林晚秋的手,却纹丝不动。
“再碰我一次,”林晚秋凑近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气息森冷,“我就剁了你的手。”
赵桂枝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往后缩了缩,完全没想到这个一向任打任骂的林晚秋,会突然变得这么……凶悍。
江老头的烟锅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王金花疼得嗷嗷叫,嘴里却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反了天了……你个白眼狼……杀千刀的……啊!
我的手要断了!”
林晚秋猛地一甩。
王金花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土灶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晚秋也因为脱力,向后退了一步,手扶住了温热的灶台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她下意识地低头。
土灶的侧面,一块砖头有些松动,在砖头后面的小洞里,藏着一个油纸包得好好的瓦罐。
一股浓郁的,带着肉香的油脂味,钻进她的鼻腔。
猪油。
藏起来的半罐猪油。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罐猪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边,是让她喝的蟑螂刷锅水。
这边,是他们自己偷藏起来的精贵吃食。
巨大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秋的心上。
原主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绝望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
原来,他们不是穷,只是单纯地坏。
坏到了骨子里。
林晚秋慢慢首起身子。
她没有去看那罐猪油,也没有再看在地上***的王金花。
她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被吓住的赵桂枝,和门口那个终于站起来的江老头。
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厨房。
她羸弱的背影,在昏暗的屋子里,却透着一股决绝的,不容侵犯的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