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着身子坐起，巧慧正端着清粥进来，见她睁眼便笑道：“姑娘可算醒透了，格格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呢。”
话音刚落，若兰便掀帘而入，素手抚上她的额头：“头还疼吗？
太医说你这病是打小落下的根，最忌心绪不宁。”
若曦望着姐姐眼底藏不住的担忧，连忙将涌到喉头的哽咽咽回去，扯出个明媚的笑：“姐姐放心，我好着呢！
许是前几日摔懵了，才闹了笑话。”
她刻意扬高了语调，学着前世初入府时的娇憨模样，伸手去够床头的蜜饯：“巧慧，我的梅子干呢？”
可指尖触到瓷罐的瞬间，脑海里却闪过西爷递来的那罐冰镇酸梅汤，冰凉的触感混着他指尖的温度，让她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怎么了？”
若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失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
若曦慌忙摇头，抓起一颗梅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头的涩，“就是觉得这梅子不如家里的好吃。”
她借着说话掩饰慌乱，余光却瞥见若兰悄悄蹙起的眉。
接下来几日，若曦便学着扮演 “从前的自己”。
晨起跟着若兰学女红，故意把针脚缝得歪歪扭扭，惹得姐姐无奈轻笑；午后听巧慧讲府里的琐事，时不时插几句俏皮话，闲来无事就与府中的侍女踢毽子，教她们不同的踢法。
可转身看向窗外飘落的柳絮时，若曦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放空 —— 她想起前世和十三爷在柳叶边喝酒的日子，想起绿芜温婉的眉眼，愁绪便像藤蔓般悄悄缠上心头。
这日若兰看着她对着铜镜发呆，终是忍不住拉过她的手：“若曦，你虽笑着，可眼里的沉郁骗不了人。
不如我求八爷带你出府走走，去跑马场散散心？”
若曦心头一紧，刚想推辞，却对上姐姐恳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了温顺的应承：“都听姐姐的。”
三日后，八爷带着她们姐妹来到京郊的跑马场。
春日的阳光洒在青翠的草地上，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
若曦牵着缰绳站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 —— 她想起了上辈子西爷在草原上教她骑马的滴滴点点，他握着她的手调整缰绳，低沉的嗓音拂过耳畔：“别怕，有我在。”
“若曦？
怎么不上马？”
八爷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她定了定神，翻身上马。
马具还是熟悉的触感，身下的枣红马温顺地刨着蹄子。
若曦轻轻夹了夹马腹，骏马缓步跑了起来。
风拂过脸颊，带着青草的气息，可她的思绪却飘回了前世：西爷教她转向时的耐心，十三爷策马扬鞭时的洒脱。
恍惚间，枣红马似乎受了惊，猛地扬起前蹄！
若曦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落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熟悉的力道将她稳稳拉回马背上。
“小心！”
低沉冷冽的嗓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若曦混沌的意识。
她僵硬地转过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 紫色常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眉眼间的冷峻与前世别无二致，正是西爷胤禛。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思念、悔恨、委屈，在见到这张脸的瞬间轰然崩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他握着她手腕的手背上。
胤禛愣住了。
他本是路过，见这姑娘骑马魂不守舍险些坠马，才出手相扶。
可这丫头转过头来，眼里的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望着他的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 —— 有震惊，有伤痛，还有一种…… 跨越了时光的悲凉。
这绝非一个初见他的姑娘该有的眼神。
“你……” 胤禛刚想开口，若曦却哭得更凶了，身体微微颤抖。
八爷和若兰连忙赶过来，见此情景皆是一惊。
若兰上前扶住若曦：“若曦！
你怎么了？
是不是吓着了？”
“快请太医！”
八爷当机立断，吩咐下人去传太医。
太医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姑娘脉象虚浮，肝气郁结，分明是多思多虑、心神不宁所致。
此前应是也有过类似症状，需得静养，切不可再受***。”
若兰脸色一白，紧紧握住若曦的手。
八爷看向若曦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西爷站在一旁，看着若曦哭得通红的眼睛，想起她方才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中疑窦丛生。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缘，指腹划过暗纹绣线，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淡得像寒潭凝冰，没有半分起伏：“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几个字落地无声，却像一把锋利的冰刃，瞬间剖开了若曦心头积压的混沌。
一如上辈子，他还是如此冷静如此客观地点醒了她 —— 昨日的恩怨纠葛早己埋葬，今日的新生本可由自己掌舵。
眼泪像是被这股冷冽的通透冻住了，骤然止住。
若曦吸了吸鼻子，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摇摇欲坠，望着西爷的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明明该是与此刻的自己毫无牵绊的，为何偏偏说出了这句横跨两世、首抵她灵魂的话？
“奴才马尔泰·若曦，谢西爷相助。”
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西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些许，松开她手腕的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雪，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凝望着她，像寒潭映着碎光，藏着层层叠叠的疑惑 —— 这姑娘，到底是谁？
为何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段早己落幕的往事？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跑马场上，枣红马低低嘶鸣了一声。
若曦垂眸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知道，她终究还是没能躲开。
西爷的出现，这句跨越了时光的清冷箴言，都像命运早己系好的绳结，再次将她与那些人、那些事，紧紧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