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柴火、皂角和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屋外的寒凉截然不同。
凝玉怯生生地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
地方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
泥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靠墙立着一个旧木柜,一张方桌摆在中央,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整个屋子映得昏黄却温暖。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边坐着的两个男人。
离门近些的那个,正低头用力磨着一把柴刀,发出“噌噌”的声响。
他身形极为高大魁梧,即使坐着,也像一座小山。
古铜色的皮肤,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气息。
他只穿着一件无袖的汗褂子,露出两条结实有力的臂膀,肌肉线条贲张。
似乎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
那眼神锐利得让凝玉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到了秦文身后。
坐在里侧的那个男人闻声也抬起了头。
他看起来年长些,约莫二十五六,穿着灰色的旧布衫,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
他的容貌与秦文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硬朗深邃,眉宇间凝着一股沉稳持重。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但显然刚才并未在看,而是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的目光也落在凝玉身上,比起那魁梧少年的首接锐利,他的打量更为内敛,却同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凝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哥,三弟。”
秦文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
他侧过身,将身后的凝玉稍稍让出来些,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回来晚了。
这位是苏凝玉苏姑娘,她……遭遇了些难处,无处可去,我便将她带回来了。”
那魁梧少年——秦武,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将柴刀“哐当”一声撂在桌上,嗓门洪亮:“二哥!
你读书读傻了?
大晚上从哪儿捡来个女人?
还穿成这样!”
他目光扫过凝玉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男式外衫和底下破损的嫁衣,眼神更加怀疑。
“三弟!
休得无礼!”
秦文脸色微赧,低声呵斥。
坐在里侧的秦峻放下了书卷,目光从凝玉身上移开,看向秦文,声音低沉平稳:“二弟,怎么回事?”
秦文简要将凝玉的遭遇说了一遍,省去了被歹徒纠缠的细节,只强调她被家人所卖、逃婚出来、无家可归。
“……大哥,情况便是如此。
苏姑娘实在可怜,若放任不管,只怕……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来了。”
秦文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家大哥。
秦武听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没再说话,但脸上的不情愿依旧明显。
秦峻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再次落在凝玉身上。
凝玉紧张得手心冒汗,她能感觉到这位大哥才是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人。
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朝着秦峻的方向,声音微颤却清晰:“秦、秦大哥,求您收留我几日……我、我会干活!
我会做饭、洗衣、缝补、刺绣……我什么都能做!
绝不白吃白住!
等、等我找到去处,立刻就走,绝不拖累你们!”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秦峻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那双含着水汽的杏眼里满是哀求和无助,像极了山林里受伤的小兽。
她身上还披着弟弟的外衫,更显得身形单薄可怜。
他沉吟良久,终是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家中清贫,只怕委屈姑娘。”
凝玉连忙摇头:“不委屈!
一点也不委屈!”
秦峻目光扫过两个弟弟,最后对秦文道:“既是你带回来的,便由你安顿吧。
西屋堆满了杂物,许久不住人。
今日天色己晚,先让她在堂屋将就一夜,明日再收拾。”
秦文闻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大哥!”
他转向凝玉,温声道:“苏姑娘,你先坐,我去给你打盆水擦洗一下。”
凝玉也连忙向秦峻鞠躬:“谢谢秦大哥!”
秦峻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了书卷,却似乎也没看进去。
秦武撇撇嘴,重新拿起柴刀,磨得更加用力,那“噌噌”声像是在发泄不满。
秦文很快端来一盆温水和一个干净的布巾:“苏姑娘,这边。”
凝玉感激地接过,走到角落,背对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脱下秦文的外衫,就着温水快速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污迹。
冰凉的水触碰到皮肤,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清醒了不少。
等她擦洗完,秦文又递过来一碗温水和一个看起来有些硬邦邦的杂粮馍馍:“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垫垫肚子。”
“谢谢……”凝玉确实饿极了,小口却快速地吃着。
馍馍很糙,拉嗓子,但她吃得无比珍惜。
期间,秦武起身出去了趟,回来时抱着几捆干草,胡乱铺在离桌子不远的地上,又扔下一床旧褥子,瓮声瓮气地对秦文道:“喏,二哥,你的地铺!
总不能让人家姑娘睡地上吧?”
秦文脸色一红,有些尴尬地看向凝玉。
凝玉这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屋子,似乎只有一间卧室?
她下意识地看向里侧那扇关着的门。
秦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解释:“那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卧房。
家里……就这两间能住人。”
凝玉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所以……今晚她要和三个陌生男子同睡一屋?
秦武铺好地铺,自顾自地推开里侧那扇门走了进去。
秦峻也放下书卷,起身道:“不早了,歇息吧。”
他也走进了卧房。
秦文看着僵在原地的凝玉,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温和:“苏姑娘,事急从权……今夜只能委屈你先在堂屋歇息。
我就在这边打地铺,你……你放心。”
凝玉看着那单薄的地铺,又看看一脸诚恳的秦文,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好。”
秦文吹熄了油灯。
堂屋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里间卧房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隐约传来秦武不满的嘟囔和秦峻低沉的呵斥声,很快,那点光也消失了。
凝玉和衣躺在冰凉的木板搭的简易床铺上,身上盖着秦文硬塞给她的一条薄被,鼻尖萦绕着干草和陌生男子的气息。
她能清晰地听到一墙之隔的卧房里,三个男人躺下后翻身、呼吸的声音。
甚至能听到秦武压低了声音在问:“大哥,那女人真要留下?”
然后是秦峻更低沉模糊的回应:“……睡你的。”
凝玉蜷缩起来,将自己裹紧。
逃出生天的庆幸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茫然。
这三个男人……真的能成为她的安身之所吗?
未来的路,仿佛比今夜逃婚时的山路更加漆黑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