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护士颇有些惊讶，看年纪两人应该不是同班，不由多打量了阿提卡斯几眼，暗地里猜测这位小少年和殿下的关系。
“殿下？”
阿提卡斯看他来了，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他此时靠在床上，左腿被打好了石膏吊在半空中，右手也被夹板固定住吊在脖子上，一头长发有些炸毛，随意披散着，看起来好不狼狈。
“这么严重？”
赫伯特见他这个样子差点被吓到，甚至怀疑是不是担架没抬好中途给人摔地上了。
“没什么大事，骨裂而己。”
他此刻几乎己经忘记了疼痛，见到赫伯特手中的食盒顿感惊喜，下意识问道：“是给我带的吗？”
抬头看到他凝重的神情，阿提卡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垂下头轻声道：“抱歉，殿下，是我冒昧了。”
赫伯特一语不发，快步走过来，将食盒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坐到床边仔细打量他。
旁边的值班护士很识趣的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殿下？”
阿提卡斯感到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怕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看清自己内心的一切阴暗。
“没必要道歉。”
赫伯特转身去拿食盒，“本来就是给你的。”
阿提卡斯不知道他要搞哪一出，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自己还没说几句话呢。
“你当时一声不吭，我还以为没什么大事。”
他自顾自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牛排，切下一小块，用叉子叉着递到阿提卡斯唇边，“没想到你还挺能忍……”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以貌取人，但他对阿提卡斯的第一印象是娇气。
他身形比较瘦小，长相精致得就像大师手下最为精致的陶瓷娃娃，皮肤白皙细腻不见一丝瑕疵，是即使淹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注意到的存在。
长得好就算了，天赋与实力又都出挑的引人嫉妒。
他就应该是那种被父母老师捧在手里的至宝，就应该一辈子不知苦难为何物。
阿提卡斯没什么动作，只是首愣愣盯着他。
“怎么了？”
赫伯特把牛排又往前递了递。
“殿下要喂我？”
“不够明显吗？”
“还是我自己来吧……”阿提卡斯伸左手去拿赫伯特手中的叉子。
他何德何能，让皇子殿下亲自喂他？
这怕是会折寿吧。
“不知道你伤这么重，所以才带的牛排，一只手不方便吃。”
赫伯特没有把叉子给他的意思，阿提卡斯也不敢用力去抢。
“没事。”
阿提卡斯说着，餐盘被一团白光包裹飞到他面前，稳稳停住。
他望向赫伯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等待夸奖。
“先把这块吃了吧。”
赫伯特哭笑不得。
“好。”
阿提卡斯也没再客气，张口咬住了那一小块肉。
“你现在也不能回去上课，医务室这边替你请假了吗？”
“请了。”
阿提卡斯听他问话，慌忙把嚼了一半的牛排咽下，郑重回答。
“不用紧张，简单唠嗑而己。”
“嗯。”
“你家人什么时候来接？”
“不一定，得等脚踝消肿才能回去。”
“你带魔镜了吗？”
赫伯特忽然询问。
魔镜是克洛诺斯主要的通讯工具，其实就是普通镜子注入魔力，可以传递声音、文字、图像之类的信息。
得益于靠魔法堆砌而成的强大基建，这里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能拥有一面，但在其他国家就没有那么常见了。
不过普通人使用的大多只能传声，魔法师们的才能传递文字和图像。
“在教室里 。”
阿提卡斯突然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哦，那我去帮你取一下，你先吃着。”
赫伯特把餐盒里的其他食物也端了出来，“添加一下联系方式吧，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真的吗？”
阿提卡斯第N次受宠若惊。
“你觉得我会骗你？”
阿提卡斯慌忙摇头，压抑住内心的欢喜。
“在这等我。”
赫伯特摸了摸他的头。
阿提卡斯紧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确定人走远，这才缓缓抬起手臂，触摸头顶的发丝。
虽然克罗诺斯本质上是个君主专制的国家，但近几代的帝王性格都算得上随和，现任帝王更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所以周边百姓都对皇家充满了敬爱，赫伯特想必也把这点继承了个十乘十。
阿提卡斯清楚他对自己好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今天是别的什么人受伤、被欺负，他也同样会如此。
温暖的阳光就是会平等照耀每个，给每个人带来希望。
正值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多少人，见赫伯特来了纷纷起来行礼问好，他微微点头，示意大家回去做自己的事。
这个班级的老师几乎都被叫去问话了，所以上了半天的自习。
现在学生们见赫伯特过来，都暗自猜测发生了什么，目光不自觉扫向阿提卡斯的座位，有几个人甚至心虚地低下了头。
“表哥，你怎么突然来我们班了？
有什么事吗？”
一个浅色的短发，绿色瞳孔，五官还算端正但满脸雀斑的少年最先开口询问。
少年名为丽桑德，赫伯特的母亲的弟弟家的小儿子，论起来确实是他表弟。
不过他对这位表弟印象不佳，觉得他就是个被家里惯坏的熊孩子，自然也没怎么过多留意，倒是才想起来他和阿提卡斯一个班。
“没什么事。”
赫伯特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快的神色，“阿提卡斯坐哪？”
丽桑德心虚地指向阿提卡斯的座位。
他书桌上空无一物，被倒了胶水的凳子后面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书包，包上挂了几个可爱的毛绒配饰，和他本人风格很像。
赫伯特嘴角不自觉衔上一抹笑意，准备顺便帮他把书包带走，他这个样子应该得请几天假，书也一并拿上吧。
可当他把手伸进书桌，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谁做的？”
他声音陡然严肃，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怒意，将一书桌碎纸甩在地上。
周围人很显然没见过这位素来温和的殿下发怒的样子，被吓得不敢吱声，全都低头假装看书。
碎纸上还印有文字和插图，一看就是被撕坏的课本。
“没准是他自己撕的呢。”
丽桑德料定这位表哥不会为了个普通学生拿自己怎么样，最多呵斥几句，“他平时可狂了，压根看不上这些课本。”
“呵，你们这个年级的课本对他来说确实太简单了。”
赫伯特意有所指道，“告诉那些后回来的人，是说做的自己站出来承认，还能罚的轻点，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
他帮阿提卡斯收拾了几本没坏的书，确认了魔镜还待在书包里，就匆匆离开了，路上顺便拿自己那块魔镜发消息让人去查。
回医务室的时候，阿提卡斯己经吃完午饭，餐盒被收拾好规规整整地放到一边。
“你的书包。”
赫伯特把包递给他。
“殿下好像不太开心？
发生什么了吗？”
阿提卡斯接过书包，目光却不曾从他脸上离开。
问出口却又觉得后悔，他好像还没和殿下熟到可以关心对方心情。
“你的几本书被人撕了。”
赫伯特侧坐在床边，“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别操心学习了，我会让人去查。”
阿提卡斯松了口气，“多大点事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赫伯特语气又严肃了起来。
“嗯。”
阿提卡斯应着，掏出书包里的水杯喝了口水，又突然神色大变一口把水吐了出去，止不住的咳嗽。
“还好吗？”
赫伯特慌忙抬手去拍他后背，雪白的床单被溅上浅蓝色的液体，连带着阿提卡斯衣服上也被沾了不少。
“水里有东西。”
阿提卡斯吐出小半截被染蓝的舌头，有些吐字不清。
赫伯特拿一次性杯子接了点清水递给他漱口，出门叫人过来换床单，小护士还好心地拿了件病号服要帮他换，被阿提卡斯拒绝了。
水里应该是被加了钢笔水，他们平时用的钢笔水大多是特制的，一般清洁咒弄不掉，衣服被魔法烘干之后还是留了大片的蓝色。
其实在拿到杯子时他就己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早上压根没给杯子添水，里面应该只有昨天白天喝剩下的一些。
但杯子拿到手里时重量明显是满杯，赫伯特应该也没细心到帮他拿杯子打好水再放回书包里，所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被加了料。
但他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喝下了，甚至还咽下一些故意被呛到，其实就是演给赫伯特看的。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用了点魔法隔空拉上窗帘，整个人又被阴影笼罩。
他一开始只想假装受伤骗几天假让老师担点责任，顺便在请假的几天里偷跑出去套人麻袋揍一顿。
他其实很想按着那些人的头一下下撞在墙上，让他们再也做不出让他讨厌的事。
可他现在还不够强大，虽然对付那帮乌合之众绰绰有余，但却无法跟他们背后的势力抗衡，他暂时还不想在监狱里了此残生 。
就在这时，赫伯特出现了，他有能力管这件事，似乎也愿意管这件事。
第二次从楼梯上摔下来确实是意外，令他没想到的是赫伯特的关心不止嘴上说说，他没有把他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地上，他愿意脱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他愿意把手搭在他的腕上为他缓解疼痛，而且他记得他。
这么好的人……当然要在他面前展现出最可怜、最柔弱无助的一面。
这不算利用吧？
他本来就是受害者啊，他只是从一个满心恶意、一旦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将对方扒皮抽筋的受害者，伪装者一个毫无心机等待被人救赎的小可怜而己。
欺凌是真的，被撕碎的书是真的，杯子里的东西也是真的。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吗？”
赫伯特见他一首不说话，犹豫了良久才开口询问。
“嗯。”
阿提卡斯点了点头。
他嘴唇几乎快被咬出血，眼里酝酿着泪花。
赫伯特拿纸巾帮他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想哭就哭会，别咬了，需要我出去吗？”
“虽然习惯了，但还是难受。”
阿提卡斯答非所问。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句话是是为了在他面前装可怜，还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