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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第三次把砂锅端回厨房时,瓷砖上的水渍正顺着墙根蜿蜒成小溪。她弯腰去够灶台下的抹布,后腰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 是上个月搬花盆时闪到的旧伤,此刻像枚生锈的钉子,慢悠悠地往骨头缝里钻。
抽油烟机的阴影投在她手背上,青白的血管里像淌着冰。燃气灶的火苗 “噗” 地窜起来,舔着砂锅底的黑斑,把梅干菜扣肉的油香烤得焦糊。她盯着锅沿凝结的白汽,想起下午五点菜市场的情景:卖肉的张叔挥着亮闪闪的刀,把五花肉切得方方正正,“苏老师今天气色好,陈工又要夸你手艺了”。那时她还笑着把塑料袋系成蝴蝶结,现在指尖触到的塑料袋提手,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发皱。
客厅的挂钟突然 “当” 地敲了十下,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嗡嗡作响。苏晚直起身,后腰的疼痛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忍不住按住腰椎往客厅挪。水晶吊灯的光透过切割面折下来,在地板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像她和陈默刚搬来时贴的星星贴纸 —— 后来被孩子的蜡笔涂得乱七八糟,再后来连贴纸的胶痕都被岁月磨没了。
餐桌上的四菜一汤摆得整整齐齐。清蒸鲈鱼的眼睛蒙上了层灰白,西兰花的绿褪成了暗黄,连最耐放的凉拌木耳,边缘也开始发黏。苏晚伸手碰了碰鱼背,指尖沾了层冰凉的黏液,像触到了深冬的河面。她突然想起七年前婚礼那天,陈默穿着笔挺的西装,在亲友的起哄声里咬着她的耳朵说:“以后每天都让你吃热乎饭。” 那时他的胡茬蹭着她的耳垂,痒得她直笑,现在想来,那笑声好像还卡在喉咙里,一呼吸就带着铁锈味。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得刺眼。苏晚走过去时踢到了地毯的边角,那是块她绣了三个月的波斯菊图案,现在被沙发压得变了形。她弯腰捡起手机,陈默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只不安分的跳蚤。
“临时开项目会,别等我。”
短短九个字后面跟着个句号,像道冰冷的墙。苏晚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上周这个时间,他说 “甲方突袭检查”,她热了五次汤;上上周是 “团队庆功宴”,她把糖醋排骨分装在保鲜盒里,现在还在冰箱第二层躺着,酱汁结了层琥珀色的壳。
阳台的风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玻璃珠子碰撞的声音里裹着夜风的凉意。苏晚推开纱门时,蕾丝窗帘扫过她的脚踝,像条冰凉的蛇。栏杆上的绿萝蔫头耷脑,叶片上的尘土被风吹得打旋 —— 她早上还浇了水,现在土坷垃却干得裂开细纹,像她掌心的纹路。
楼下的香樟树叶在路灯下晃出鬼影,小区门口的出租车亮着空车灯,黄色的光晕里飞着小虫。苏晚数着过往的车灯,一辆黑色帕萨特拐进来时,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直到那车停在三单元门口,下来个拎着公文包的陌生男人,她才发现自己攥着栏杆的手指已经泛白。
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扑过来,呛得她喉咙发紧。去年这个时候,陈默还会在加班回来的路上折枝桂花,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他说桂花的香气能盖过他身上的烟味,可今年秋天都快过完了,玻璃瓶里插着的还是孩子幼儿园做的纸花,花瓣掉了一地,像碎掉的星星。
苏晚转身回客厅时,后腰的疼痛突然加剧。她扶着墙慢慢挪,目光扫过玄关的鞋柜 —— 陈默的棕色皮鞋摆在最上层,鞋油的光泽早就被灰尘盖没了。她想起上周给他擦鞋时,发现鞋底沾着片干枯的枫叶,红得像血,不知道是从哪个街角带回来的。
厨房的砂锅发出 “咕嘟” 声,梅干菜的焦糊味漫了出来。苏晚走过去关火,揭开锅盖时,热气扑在脸上,烫得她眼睛发酸。五花肉在梅干菜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被生活揉皱的承诺。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咸得发苦的滋味从舌尖漫到心口,让她想起刚结婚那年,陈默在出租屋里给她做的第一顿饭 —— 也是梅干菜扣肉,他把肥肉都挑到自己碗里,说她画画要保持纤细的手。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朋友圈推送。苏晚点开,看到大学室友晒出和丈夫在海边的照片,配文 “结婚十周年,他说还要陪我看遍所有日出”。照片里的海浪拍打着沙滩,阳光金闪闪的,像苏晚素描本里画过的场景。她手指滑动屏幕,看到自己的朋友圈停留在三个月前,是孩子的生日蛋糕,下面有陈默的点赞,没有评论。
挂钟敲第十一下时,苏晚把菜都倒进了垃圾桶。塑料袋系紧的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像被遗忘的钟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每个频道都在演着热闹的电视剧,只有她的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制冷的嗡鸣。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苏晚蜷缩在沙发上,把抱枕抱在怀里 —— 这是陈默去年出差带回来的,上面印着他们合照,现在照片上的两个人都被磨得模糊了,像隔了层雾。她闭上眼睛,后腰的疼痛渐渐变成麻木的钝感,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出租屋,陈默正把她冻得冰凉的脚塞进他怀里,说:“等我以后挣了钱,给你买个带地暖的房子。”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苏晚猛地睁开眼。她冲到阳台,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陈默的身影从车里钻出来,背影像张被揉皱的纸。他没有抬头,径直走进楼道,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级,两级,三级…… 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
钥匙***锁孔的瞬间,苏晚突然想躲起来。她快步走到卧室,关门前看到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只玻璃杯还在茶几上,映着窗外的月光,像只盛满孤独的眼睛。
门锁 “咔哒” 一声开了,陈默的脚步声走进客厅。苏晚靠在门后,听到他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的声音,听到他脱鞋的声音,听到他拿起玻璃杯喝水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有她的心跳,还在固执地敲打着门板,像在问一个无人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