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合上做完的物理练习册,指尖在粗糙的封面上轻轻摩挲。
一种久违的充实感,从做完最后一道大题的成就感,慢慢沉淀为一种更具体、更迫切的渴望。
启动资金。
他知道那些未来的巨头代码,知道它们会涨成何等模样。
但此刻,他口袋里只有母亲给的这周午餐费和零花钱,加起来不到三十块。
这点钱,连开户的最低门槛都摸不着,更别提在波诡云谲的早期股市里进行有效操作了。
他需要第一桶金。
一笔不需要太多,但必须完全属于他、可以自由支配的初始资本。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喧闹的教室。
男生们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讨论着昨天意甲联赛的比分;几个女生头碰着头,小声传阅着一本《当代歌坛》,封面上是笑容青涩的谢霆锋。
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略带浮躁的闲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前排一个男生手里正在把玩的东西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方寸之间的邮票。
男生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对着光仔细查看齿孔。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集邮!
对,就是这个!
千禧年前后,正是国内集邮市场最后一波全民热潮的尾声。
信息的不对称,人们对“方寸艺术品”价值的盲从,以及某种“保值增值”的朴素信仰,让这个市场在沉寂前,绽放出最后一道扭曲而耀眼的光芒。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这个时期,有几套邮票,因为题材特殊、发行量相对较少,加上人为炒作,价格在短短几个月内会像坐火箭一样蹿升,翻上几倍甚至十几倍,造就了不少“一本万利”的神话,然后……在更汹涌的跌势中,套牢了无数跟风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信息差构筑的、短暂的金矿。
而他,恰好知道其中几条最富的矿脉。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随即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下去。
冷静,林凡。
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提醒自己。
目的,是换取未来的选择权,是守护触手可及的幸福。
绝不能本末倒置,被贪婪吞噬。
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光靠模糊的记忆不够。
放学***清脆地响起,打断了林凡的思绪。
“凡子,走,球场!”
赵强的大嗓门一如既往,蒲扇般的手掌己经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凡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今天不行,强哥,我得去趟我舅家,有点事。”
赵强狐疑地打量他:“你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吧?”
林凡失笑,捶了他肩膀一下:“滚蛋,真有事。”
摆脱了赵强的“纠缠”,林凡没有首接回家,也没有去舅舅家。
他蹬着自行车,拐向了与家相反的方向——市文化宫。
那里,每逢周末,都会有一个自发形成的邮币卡市场。
是这座城市集邮爱好者最大的聚集地。
周末的文化宫广场,比平时热闹许多。
不像后来被各种培训班和商业活动占据,此时的广场更显得“不务正业”些。
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摆着许多小地摊,或是撑开的小马扎。
摊主大多是中年人,面前铺开一块绒布或者硬纸板,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册册集邮簿,或者用透明小塑料袋分装好的散票。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塑料膜的味道。
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有穿着工装、手指粗糙的老工人,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看邮票;有穿着时髦些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和摊主为了几毛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也有像林凡一样的学生模样的,好奇地东张西望。
林凡推着自行车,放缓脚步,像一个真正的好奇学生,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对话和信息。
“猴票?
早没了!
现在有价无市,谁有张品相好的舍得拿出来哦!”
“这组‘民族大团结’不错,挺全的……老板,你这‘黄山风景’小全张什么价?”
“‘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第二轮最近好像涨了点……”关键词一个个跳进他的耳朵,与他脑海深处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重合,变得清晰。
他在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摊位前顾客不多的中年大叔摊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假装翻看一本插满花卉题材邮票的邮册。
“小朋友,喜欢花卉票啊?
这套‘月季花’,版张挺漂亮的,要不要看看?”
大叔热情地招呼。
林凡抬起头,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叔叔,我就随便看看。
我们班有同学集邮,说……说什么邮票能赚钱?”
他故意问得天真。
大叔哈哈一笑,似乎见惯了这种好奇的年轻人:“哎,集邮嘛,主要还是兴趣爱好,陶冶情操。
要说赚钱……”他压低了点声音,“那也得看准了,有眼光,有运气。”
林凡顺着他的话问:“那……现在什么样的算有眼光啊?”
大叔来了谈兴,随手从旁边一个册子里指了几套:“喏,像这种,题材好的,发行量相对少的,以后说不定能涨。
比如这套‘中国陶瓷’,还有那边那套‘古代科学家’,听说最近有人收,价格慢慢上来了。”
林凡的心猛地一跳。
“古代科学家”(第二组)!
对,就是它!
还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第三组)!
这两套邮票,在他的记忆里,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因为题材热门、设计精美,加上市场资金的推动,价格一路飙升,成为这波小***里的明星品种,涨幅惊人。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装作懵懂地点点头:“哦……谢谢叔叔。
那,这些贵不贵啊?”
“现在嘛,还不算贵。”
大叔报了个价格,“一套‘古代科学家’也就十几块钱。
‘水浒传’稍微贵点,二十多吧。”
十几块,二十多块。
林凡默默计算着。
他口袋里的钱,连一套都买不起。
而且,他需要的不是一套两套,想要在短期内积累起足够进入股市的启动资金,他需要一定的量。
这需要本钱。
他谢过大叔,站起身,推着自行车继续在市场里转悠,心里己经开始盘算。
来源,只能是他的压岁钱。
前世他的压岁钱都由母亲“代为保管”,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这一次,他必须拿回来一部分。
理由呢?
买学习资料?
报名兴趣班?
正思忖间,目光无意中扫过市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蹲着一个穿着旧军装、皮肤黝黑的老汉,面前只铺了一张报纸,上面零零散放放着几枚邮票,品相看起来都很一般,无人问津。
林凡的目光,却被报纸角落一枚泛黄、图案有些模糊的旧邮票吸引住了。
那是一枚……“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错体票?
不对,是后来发行的某种仿印或类似题材的变体,细节上有细微差别,但极其相似!
这枚票在前世后来的集邮市场上曾引起过一小波争议和关注,价格虽然远不能和真正的“一片红”相比,但也因为其特殊性和稀缺性,在某个小圈子里被炒到了一个不低的价格。
而现在,它就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被随意地扔在一堆废票里。
机会!
林凡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推车走过去,蹲在老汉面前,假装翻看其他几枚普通的邮票,最后才状似随意地拿起那枚“变体票”。
“老伯,这枚怎么卖?”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枚票,似乎自己也忘了它的来历,随口道:“五毛。”
五毛钱!
林凡指尖微微发颤。
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午餐找零剩下的)递过去:“那我买了。”
老汉接过钱,慢吞吞地找给他五毛硬币。
林凡将那枚小小的、泛黄的邮票小心地夹进刚才买《体坛周报》时顺手拿的广告传单里,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不是累,是那种与命运博弈、并悄然窃取到一丝先机的紧张与***。
这枚票,是他计划外的收获,更像是一个好兆头。
推着车走出喧闹的市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价值五毛、未来或许能换回几百甚至上千块的邮票,又想到那两套关键邮票“古代科学家”和“水浒传”,一个清晰而简单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用压岁钱做本,买入那两套注定会涨的邮票,耐心持有小半年,在价格高点抛出。
同时,留意市场上类似今天这种“捡漏”的机会。
赚到的钱,一部分投入记忆中的那几只股票,另一部分,则作为家庭改善和生活体验的基金。
他不求暴富,只求在时代洪流中,为自己和家人搭建一个安稳、舒适的小小港湾。
回到熟悉的家属院楼下,刚锁好车,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点犹豫在身后响起。
“林凡?”
他转过身。
苏晚晴推着自行车,站在几步开外,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浅笑,眼神干净得像秋天的湖水。
“你也刚回来?”
她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一瞬间,市场里的算计、对资金的谋划,都悄然远去。
林凡看着眼前这个鲜活美好的女孩,心里那片历经沧桑的湖泊,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他笑了笑,点头回应。
“嗯,刚去了趟文化宫。”
这一刻,赚钱的计划很重要,但眼前这真实的、触手可及的青春,同样珍贵。
他推着车,和她并肩,走向楼道口。
他的重生之路,关于财富的铺垫己经找到方向,而关于生活的体验,正刚刚拉开序幕。
那枚价值五毛的邮票静静躺在他口袋里,像一个沉默的誓言,见证着他如何用最细微的支点,去撬动整个想要的未来。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