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己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好好睁过眼了,眼皮重得像黏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被砂纸磨过的疼——那是纯阳之气被彻底抽干的征兆,就像一口被榨尽了油的灯盏,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风一吹就灭。
忽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陌生的脂粉香飘了进来,盖过了房间里常年不散的药味和霉味。
苏阳费力地掀开一条眼缝,看见刘玉梅站在床前,穿着一身簇新的红绸衣裳,面色红润得能掐出水来,手腕上戴着银镯子,走起路来叮当响——那是她“痊愈”的样子,和三天前还需要扶着墙走的病秧子判若两人。
“哟,还没死呢?”
刘玉梅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阳,像看一件没用的垃圾,“算你命硬,撑到我痊愈。”
苏阳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细碎的气音。
他看着刘玉梅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他入赘第一年,用攒了三个月的零钱给她买的,当时她还笑着说“苏阳哥,你真好”。
现在想来,那笑容和此刻的冷漠一样,都是演的。
刘玉梅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怕被他身上的“晦气”沾到:“爹和表哥该来了,你呀,就安心去吧,我们会‘好好’安置你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红绸衣裳的衣角扫过床沿,带起一阵风,吹得苏阳眼前发黑。
没一会儿,刘坤和房子旭就进了屋。
刘坤穿着藏青色的褂子,手里拿着旱烟袋,脸上堆着假惺惺的“惋惜”;房子旭跟在后面,嘴角挂着藏不住的得意,眼神落在苏阳身上,像在看一件终于要处理掉的麻烦。
“苏阳啊,”刘坤在床沿边坐下,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在说什么平常事,“这三年,辛苦你了。
要不是你,我家玉梅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苏阳的手指动了动,指甲深深抠着身下的草席。
辛苦?
他这三年,是被当成牲口一样榨干了啊。
“爹,跟他废什么话?”
房子旭不耐烦地插了嘴,眼神扫过苏阳蜡黄的脸和突出的颧骨,“他现在就剩半口气了,再拖下去,死在屋里多晦气。
您不是说,扔后山吗?”
刘坤瞪了房子旭一眼,又转回头对着苏阳,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别听这孩子胡说。
你救了玉梅,是我们刘家的恩人,怎么能让你曝尸荒野?
我己经让家丁备好了,等你断了气,就抬到后山,找个向阳的地方挖坑埋了,也算我们刘家没白受你这份‘情’。”
向阳的地方?
挖坑埋了?
苏阳的胸腔里涌上一股腥甜,差点咳出来。
他太清楚刘坤的心思了——不是“报恩”,是怕他死在屋里碍眼,怕街坊邻居说刘家忘恩负义,找个“埋了”的由头,既撇清了关系,又落个“仁厚”的名声。
苏阳看得明明白白。
什么“恩人”,什么“向阳的坑”,在他们眼里,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用完即弃的“药引子”,连埋他的力气都嫌浪费。
房子旭立刻接话:“爹,您放心,我让家丁处理得干净点,谁也不知道。
刘坤点了点头,拿起旱烟袋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虚伪:“行,就这么办。
也算……对得住他了。”
对得住?
苏阳闭紧了眼睛,那滴在楔子里没流尽的泪,终于又滚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没有力气嘶吼,没有力气咒骂,只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咽进肚子里——咽下去的,是血,是恨,是刘坤假惺惺的“仁厚”,是房子旭得意的嘴脸,是刘玉梅冷漠的背影。
他听见刘坤和房子旭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听见他们在门外吩咐家丁:“等晌午再来看,要是断气了,就首接抬后山。”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苏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却暖不了半分。
苏阳在心里默念着:刘坤,刘玉梅,房子旭……你们以为把我扔到后山,就什么都了结了?
等着吧,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刻在他心里,成了恨意生根的地方,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从那黑暗里爬出来,把这蚀骨的屈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