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样的午后,暑气比上次更盛些,阳光透过玻璃窗时像被滤过一层,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都带着温热的触感。
她推开木门时,凌霄花的香气先一步涌进来,混着旧书页的味道,让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好像只要踏进这里,外界的燥热就能被隔绝在外。
柜台后的张姨正低头算账,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她,立刻笑起来:“小姑娘又来啦?
今天要找什么书?
垫脚凳我给你留着呢,就放在书架旁边。”
“谢谢张姨,”林晚把带来的帆布包放在柜台上,“我今天不着急找书,就是想来坐坐,顺便……把上次借的光还您。”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我外婆以前腌桂花糖用的,说放在书里能防虫,还能留股香味。”
张姨接过玻璃瓶,打开盖子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可太好啦,我正愁有些旧书受潮,谢谢你啊小姑娘。
对了,你上次找的那本《聂鲁达诗选》,没看完吧?
我看你翻到那页夹了书签,特意给你放在柜台这儿了。”
林晚心里一暖,接过张姨递来的书。
书页还是她上次夹书签的位置,干枯的银杏叶压在“爱情太短,遗忘太长”那行诗上,连她不小心折过的页角,都被细心地展平了。
她指尖碰过书页,忽然想起那天沈砚递书时的温度,耳尖又开始发烫。
“张姨,沈老师……最近还来吗?”
她假装整理书脊,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你说沈砚啊,”张姨擦了擦玻璃瓶,“他前几天来过一次,还问起你呢。
说有个小姑娘找《聂鲁达诗选》,够不着书架,问我有没有帮你拿垫脚凳。”
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差点滑落在柜台上。
她赶紧稳住,假装看窗外的梧桐叶:“是吗?
可能他就是随口问问。”
“可不是随口,”张姨笑着摇头,“那孩子心细着呢。
前阵子我这儿天花板漏雨,还是他找了工具来修的,连杯水都没喝。
对了,他今天可能会来,说要拿上次落在这儿的乐谱夹。”
林晚“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她抱着书走到上次的位置,踩着垫脚凳,故意在顶层多翻了几本书,眼睛却时不时往门口瞟——既期待看到那个白衬衫的身影,又怕真的遇见了,自己会像上次一样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林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回头,看见进来的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手里抱着几本习题册,才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姐姐,你知道《小王子》在哪儿吗?”
小姑娘仰着小脸问她。
林晚蹲下来,指了指中间的书架:“在第三排,红色封面的就是。
要不要我帮你拿?”
“谢谢姐姐!”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刚抽出书,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纸箱——就是上次沈砚碰倒的那个,里面还堆着些没整理的乐谱。
几张乐谱从纸箱缝里滑出来,飘落在地上,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音符,和沈砚在诗集扉页上画的一模一样。
林晚赶紧走过去,蹲下来捡乐谱。
指尖刚碰到那张画着音符的纸,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轻响——这次不是校服小姑娘,而是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
沈砚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脚步顿了顿,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温和:“又来借书?”
“嗯,”林晚把捡起的乐谱抱在怀里,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刚帮小朋友找书,不小心碰掉了这个。”
“不是你的错,”沈砚走过来,弯腰捡起她没来得及捡的几张乐谱,“是我上次没放好,纸箱没盖紧。”
他的指尖划过乐谱上的字迹,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这些是我学生的练习曲,有些是他小时候写的,我想整理出来,给他留个纪念。”
“您的学生?”
林晚想起上次纸箱上的“小远”,忍不住问,“是叫小远吗?”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时,眼底多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怅然:“嗯,是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孩子,很喜欢钢琴,也喜欢聂鲁达的诗。”
他没多说,只是把乐谱叠好,放进随身带的黑色布袋里,“你上次借的《聂鲁达诗选》,看完了吗?”
“还没,”林晚把诗集递给他看,“我看到夹书签的那页,觉得写得特别好,就一首没舍得往后翻。”
沈砚接过书,指尖在银杏叶书签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回忆什么:“我以前也总在这页停很久。
小远说,这行诗写的不是遗憾,是把喜欢藏得很久的意思。”
他抬头看她,黑眸里映着阳光,“你觉得呢?”
林晚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愣才说:“我觉得……是不管分开多久,都不会忘记的意思。
就像外婆提到的这家书店,她走了很多年,我还是想来看看。”
说完她又觉得有点唐突,赶紧补充,“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有,”沈砚笑了笑,眼角弯起一点弧度,这是林晚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融化后的春天,“我觉得你说得很好。
有些记忆,本来就该留在不会褪色的地方。”
他把书还给她,忽然注意到她帆布包上的刺绣——是一朵小小的桔梗花,和他后腰的纹身一模一样。
“你喜欢桔梗花?”
他指了指她的包。
林晚低头看了眼,脸颊发烫:“嗯,外婆说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我就绣在了包上。”
说完她忽然想起他后腰的纹身,心跳又快了起来,“您……也喜欢桔梗花吗?”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的包上,沉默了几秒才说:“是小远喜欢。
他说桔梗花开花的时候,像星星落在了草地上。”
他没提纹身的事,只是把布袋里的乐谱又整理了一遍,“我该走了,还要去给小远的妈妈送乐谱。”
“哦,好,”林晚点点头,看着他拿起布袋,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送给您。”
沈砚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用银杏叶做的书签,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银线绣了个小小的音符。
“我昨天做的,”林晚小声说,“觉得放在书里应该会好看,也谢谢您上次帮我拿书。”
沈砚拿着书签,指尖轻轻碰过银线,眼神软了下来:“谢谢,我很喜欢。”
他把书签放进诗集里,又把书还给她,“这个书签,配这本书刚好。”
他转身要走时,林晚忽然鼓起勇气问:“沈老师,您下次还来吗?
我……我还有些关于聂鲁达的诗想跟您请教。”
沈砚回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会来的。
等桔梗花开的时候,我还来这儿,跟你聊聂鲁达的诗。”
这次他走得很慢,白衬衫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握着那本夹了新书签的诗集。
柜台后的张姨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沈砚这孩子,很少跟人聊这么多呢。”
林晚低头翻开书,新做的银杏叶书签夹在“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那页,旁边是沈砚留下的音符,和她绣在包上的桔梗花,在阳光下,像是连成了一段没说出口的话。
她不知道,沈砚走出巷口后,在梧桐树下站了很久。
他从布袋里拿出那枚银杏叶书签,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银线音符,想起刚才林晚说起桔梗花花语时的样子,耳尖竟也有些发烫。
风掠过梧桐叶,带着凌霄花的香气,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比往年都要长一点,也都要甜一点。
而书店里的林晚,正抱着诗集,坐在窗边的小椅子上。
阳光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她看着那行“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忽然想起沈砚的眼睛,像落了星星的夜空,也像藏了很多故事的海。
她轻轻翻到下一页,心里悄悄盼着,桔梗花能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