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拎着花篮回屋，自入夏后，江川便在合欢树下修建花圃。
他时常摘取些，兜着来到娘子碑前，一说就是半天。
这一年间，老上许多，也时常忘事，但好在依旧认字。
今时早秋，温州来信，吴妈和江川都不识字，二人围在主家身旁听着。
“寒露将至，望乞安康。
阿灵今有一事告于母亲。
张衡与我将成婚矣。
良人乃忠厚之人，与女儿两情相悦。
阿灵深知母亲挂念，特此书信。
立冬之时当携阿公阿婆去往幽州成婚。
伏望自珍，不尽所怀。
张衡、阿灵敬上。”
吴妈眸底闪过泪光，抚摸着信纸。
这是阿灵的字，歪斜扭捏，忽大忽小，这大半年间，她竟学会写字。
写与母亲的第一封信，她一定是坚持亲自着笔。
二十年前，吴妈从幽州嫁至温州，今时阿灵又将从温州嫁回幽州。
阿灵大婚，江川想赠她几盒胭脂作为贺礼，可南街众多胭脂铺却挑不出满意的成色。
思来想去，只得自己动手，江川小心研磨着，距上一次制胭脂己有六年之久。
原本想来，这胭脂的配色当是永久不再制，而今竟再次研磨，想必是天意。
吴妈也前后张罗着嫁妆，日日盼着立冬，又难免心生不舍。
转眼立冬，客栈己然张灯结彩，喜字上墙。
就连煤球也套上鲜红的花外衣。
阿公阿婆先行住进张家府邸，阿灵此时正对镜梳妆。
屋外下起小雪，与她去年来时一样。
江川站在窗前，看着阿灵涂抹那盒新制的胭脂。
镜中的脸有一瞬像极了李尔，眼泪不由得滑落。
出嫁那日，她对镜抹着胭脂时，定也是这般娇艳。
江川看得出神，阿灵接连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这胭脂成色真好，哪家胭脂铺的？”
“这是我自己制的。”
江川回答着。
“你会制胭脂！”
阿灵震惊道“那为何不盘下间店铺做老板？”
“我家人便是开胭脂铺的，我的手艺照他们差远了。”
江川为她整理凤冠“这么多年来，我也只制过两次，哪能开店。”
“那你第一次制胭脂，是为了谁呢？”
阿灵看着镜中的江川。
“为一个重要的人。”
江川望向窗外，楼下又传来孩童嬉笑。
“是榕城那朵水仙吗？”
阿灵试探道。
“是。”
江川不再掩饰。
她第一次展露对榕城的思念，第一次不加掩饰思念李尔。
一阵唢呐声传来，迎亲的队伍来到楼下，张公子胸着簪花，下马走进庭院。
阿灵还想问下去，被赶来的傧相搀扶下楼。
江川跟在后头，目送吴妈将阿灵送至花轿内，锣鼓声又在雪地间响起。
花轿掉头朝镇上去，这抹刺眼的红，和六年前无异，只是今日，轿中的人不再掀开帘子回头看她。
雪还在下着，江川同吴妈坐上张府的马车前去坐席。
脑中不断回想起李尔成婚当日的情景。
大婚顺利进行着，礼成，吴妈回到客栈准备明日回亲宴，江川留下陪着阿灵说话。
她果然又问起榕城。
但关于榕城，无法仅是只言片语，这其中掺杂着放肆的青春时日，和无法抗拒的世俗命运。
2江川十六岁跟随阿爸阿妈来到榕城。
江父制的胭脂在老家鲤城小有名气，听说榕城胭脂绸缎卖的好，便举家搬至西园。
西园以店铺摊贩为主，布料店，香油店一应俱全，贵人们总是挽手，三两成群上街。
江家胭脂铺便新开在此。
前屋开店，后屋居住，后院先前是菜地，后被江母改成花圃。
楼顶还有间小阁楼，江川很是喜爱。
爬上小阁楼，站在窗前能望见大半条西园街，甚至更远。
时令夏末，榕城还很是燥热。
风吹进阁楼，倒凉快许多，江川躺在竹席间，就要入眠。
“阿川！”
江母的呼喊，将她从美梦抽离。
她答应着跑下楼去。
江母为人善良，聪明能干，江家胭脂铺能开至此，她功不可没。
不但养花拿手，做饭更是一绝。
江川知道阿妈喊她定是饭好了，果然走到二楼，香味便跑上来牵引着她。
江父帮忙着摆放碗筷，招呼江川洗手。
饭菜摆在庭院的石桌前，月光照的井水微微泛光。
榕城的夜热闹极了，外头不断传来叫卖声，嬉笑声。
江川正是爱玩的年纪，饭没吃完便想着凑热闹。
瘦小的身躯挤出人群，住足听了会评书，又窜入杂耍的人群中。
回到店中己是子时，江母催促着关店歇息。
江川躺在阁楼望向窗外，外头任是歌舞升平，她满足的翻过身去“榕城真是个好地方。”
笠日清早，江父己将“江家胭脂铺”的牌匾挂上，江母摆上猪头，点上香烛，祭祀财神。
江父爬上梯子，在牌匾边上张挂招牌幌子，过几日便是中秋，为供上街的宾客一眼瞧见。
待江川下楼时，己经下起细雨。
都说徽州下起秋雨，便如同水墨画卷。
此刻的榕城，细雨裹挟着薄雾缠绕于房顶之上，这般看来倒也似画本中的江南水乡。
江川坐在门栏边上打盹，愣神中，西个撑着纸伞的女子朝着店铺走来。
为首二人行如弱柳扶风，容色照人，后跟随的二人应是身旁随从。
女子走进房檐，随从随即接过纸伞，用帕子轻轻拂去二人袖衣上的水珠。
“小孩，此铺店主可在？”
年纪稍大些的女子低头向江川问道。
“在呢，在呢。”
还未等江川回应，江母便闻声赶来。
江母引着西人进屋，那位容色照人的姑娘经过江川时，朝她微微颔首，嘴角轻勾。
这是江川第一次见到李尔。
与她一同前来的女子便是李府长女李姝。
李家是榕城中有名之族，祖上有朝堂权贵，李员外更是以制陶闻名。
膝下有两女，大小姐李姝，端庄大气，三年前嫁与宋县令之子。
比她小五岁的妹妹李尔，年十七，书画琴舞无不精通，是市井街巷老少提及的绝世之花。
二人今日上街，是为李尔挑选嫁妆。
李尔跟随李姝走动，任由李姝在前喋喋不休讲着，也不肯伸出手一试。
“这新开的店铺要比前几家成色好上许多。”
李姝涂抹着样品。
李尔也只是轻轻点头回应。
“看中了就定下吧，还是先订上几盒试试？”
李姝又问道。
“听阿姐的。”
李尔这才开口。
江川靠着门栏，打量着李尔，要怎样的公子才配得上这般好看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