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的表妹很娇气。他不以为然,说女子应当像我,做个端庄淑女。可我的生辰宴上。
李景元喝醉了酒,醉醺醺地扯住我的袖子:莺娘,有你做贤妻,纳表妹当美妾,就圆满了。
为了给你找贺礼,她醋了整整三个月,非要把身子给我不可……我愣在原地。后来,
我要嫁给豫章郡王秦仲舒。李景元堵在接亲的路上。失魂落魄。莺娘,你是我唯一的妻。
1京城来了个美人,姓苏名桥。才貌双绝,是李景元的表妹。长公主的赏花宴上,
她的牡丹诗一挥而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容貌也和公主府的白牡丹一样娇媚。顿时引起了京城轰动。曲水流觞,
各自吟诗喝酒的时候,所有的贵公子都在打听。这是谁家的女儿,年岁几何、是否婚配。
只有李景元面色如常。端坐在茵席上,为我作画。笔尖一顿。我忍不住提起裙子跑过去,
看他要玩什么把戏。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在美人画旁题了一句诗:饶他姊妹多相妒,
总是输君浅淡妆。我脸色发红。少女情怀和花香一样四溢。把画珍惜地卷起来,
问他:你不觉得,像苏姑娘那样,才称得上是美人么?李景元蹙起眉头:后生才锐者,
最易坏。何况像她这样美貌,注定是祸水。你可别和她亲近。我远远望了她一眼。
苏桥像是白牡丹的花蕊一样,被众人围簇着。她似有所感。侧过头来,隔着众人朝我微笑。
明眸皓齿,云鬓花颜。这样美丽的女子,谁能不起亲近之心?若我是男子,我自问做不到。
赏花宴散了,登上马车前。我和李景元依依惜别。意外地,看到他的马车里坐着苏桥。
她掀起帘子,声音娇媚:表哥,再不回家,姨母就要怪罪下来了。呵,嫂子也在。
那是我冒昧了。她一双明眸滴溜溜瞧着我,满是戏谑。我心里升起一丝异样。
李景元拍了拍马儿。马行到车边,恰对着苏桥。他屈起手指,叩了叩她额头:胡说什么,
坏了闻莺小姐的闺誉,我拿你是问!2放下绣活。天已黄昏。
下人却迟迟没来通报李景元的消息。他知道我酷爱古董玩意儿。又担心女子出门不便。
总是邀我一起去古董铺子逛。小姐,李家的马车来接了。穆嬷嬷打点停当,
把我妆扮一新,才笑了笑:去吧,这回又要带什么生锈的小玩意回来。
我正掀开幂离的白纱,好让李景元瞧瞧新贴的额黄。他骑着马。目光落下,带着歉意。
闻莺,今日不去古董街了,好不好?我勉强笑了笑:你有事要忙,不要紧。
马车里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一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掀开帘子。露出姣好面容。是苏桥。
她嫣然道:哎呀,我刚来京城,诸事不懂,托了表哥带我品尝美食。
莺姐姐不是那等善妒的妇人,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对不对?
李景元淡淡一笑:莺娘是尚书家的闺秀,你这样的小家碧玉,就别品评人家了。哟,
哪有说自己表妹是小家碧玉的。苏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娇羞低头:碧玉小家女,
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李景元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这就是他说的,
不能亲近?苏桥来到京城,不过数日。可他却像是和苏桥从小长大的一般。两小无猜。
我默然,抬手擦去额上的妆饰。女为悦己者容。若悦己者无心,留着又有何用。
莺姐姐生气了,表哥,你去哄哄呀。不要多事,闻莺不是这等娇气的女子。
她不娇气,我也不娇气。你?全京城的闺秀,就属你最娇气。我满腔心思,
无处可说。小时候吃鱼,被刺卡住喉咙。大人灌下一口白醋。又酸又苦,
在地上百般哭闹也不能缓解。全心全意地酸楚。觉得一辈子都停在此刻。过不去了。
3回到小院时。穆嬷嬷送来李家赠的宫花。送我的是一支用纱堆成的紫葡萄。
圆鼓鼓地突起着,鲜艳可爱。摸上去细腻平滑。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难得的是苏伯母记着我喜欢葡萄。便是为了伯母这份心,嫁入李家,我也不会吃亏的。
穆嬷嬷笑着迎过来,想把花插在我鬓边。看到我哭肿了眼。怎么了这是,
谁给莺姑娘委屈受了。嬷嬷牵着我坐到镜子前,净了脸,重新擦粉。我可怜的小姐,
眼睛和个桃儿似的。她吩咐小丫鬟去拿两个热鸡蛋,给我敷眼睛。
若是未来姑爷给小姐委屈受,小姐写张条子,告诉苏夫人。我摸着鬓边的紫葡萄。
儿时攀着苏伯母的衣襟。问她李景元长得好性情也好,为何不是我哥哥。她笑弯了腰,
把我抱起来:因为莺娘要和他做夫妻啊。可是,苏桥是她的外甥女。疏不间亲。
哪有在她跟前说嘴她儿子和外甥女的道理。我抽出袖里的旧帕子。月黄色,滚绿牙边。
绣一个松鼠,大尾巴蓬蓬松松,眼睛乌豆一般,抬头瞅着一串水盈盈的紫葡萄。
苏伯母年轻时是绣女。用绣活供夫君读书高中。李伯伯回报她一等诰命。做贵妇人后,
苏伯母就少拈针线了。唯独给我绣了条帕子。偶然看到一只松鼠,觉得长得很像你。
苏伯母笑着递给我,眯了眯眼睛。那时,李景元已经很有大人模样。他一把抓住帕子。
问我:给你东西,你该说什么?我抿了抿嘴,整张脸都在发烧:谢谢伯母。
还有呢?李景元挑眉看我。我茫然地看住他,模仿他嘴唇的张合,
迟疑道:谢……夫君?哎!李景元清脆地答应,把帕子塞进我袖子里。
奴婢婆子一齐笑起来。我羞得钻进苏伯母怀里,向她告状:李景元他欺负我!4第二日。
我独自入了宫。长宁公主讶然:怎么只有你一个,我那个弟弟的伴读呢?我默了默,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是长宁公主的伴读。李景元是二皇子的伴读。前几天,
因长公主的赏花宴,公主皇子一齐告了假。往日,我和他必定是一起入宫。早早地铺纸磨墨,
等候先生教诲。二皇子习惯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李景元就坐在他右侧。我来得不算早。
李景元却还没来。长宁公主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随手指了个小内侍:去,
打听下那个叫李什么的,往常和闻莺是一对儿的那个,他来了没有?片刻,
内侍领着李景元过来。他面沉如水,手上提着一盒云锦记的樱桃酥酪。
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早起去买点心了呀,啧啧。长宁公主摇头,
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我爱吃云锦记的酥酪。李景元知道。但他以前,从来没为我买过。
他不重口腹之欲,将我也当成和他一样的人。莫非,是为了昨天的事觉得有愧。
特意买来赔礼的。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吃来得及么?先生应该快来了吧?
李景元走到我面前,冷哼一声:闻莺,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想到,
你居然是个以势压人的女子。我愕然。他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长宁公主远远坐着,
打着扇子吃着点心。看我脸色不对。走过来调笑我:怎么,这李郎君有多大的过错,
一盒酥酪哄不好,要两盒?转眼,李景元把酥酪搁在自己桌子上。
淡声道:公主莫要误会,这是我买给自家的馋嘴表妹的,只是没来得及送回去。
闻小姐金尊玉贵,自然是看不上这等吃食。我一下子红了眼睛:李景元,你难道忘了,
苏伯母经常买云锦记的点心,如果有吃得好的,就让厨子钻研,做好了送我家一份。
连伯母都知道,我是爱吃点心的。李景元一怔。随即厌恶道:别拿我母亲当挡箭牌,
你存心讨好她,谁知道你爱吃不爱吃。长宁公主看看我,又看看他。
头疼道:你不是买给闻莺的?那我出银子给全宫学的人都买一份酥酪,
你那个表妹也送一份,省得说我以势压人。公主用扇柄敲我头:有什么委屈,早点说。
我低下头磨墨汁。从始至终,李景元没有再看我一眼。5长宁公主喜欢热闹。
在公主府起了个诗社。诸位公主皇子的伴读不用说。闺秀里有点才名的都受到她的邀请。
说是吟诗,不过是换个长辈看不见的地方玩闹罢了。
长宁公主命下人抬上来各色奶油和冰块做的酥山。本来是夏天才做的吃食,但她一向贪凉。
冬天烤着火也要吃冰雪小元子。大家围坐在石桌旁,每人分得一碗小酥山。
苏桥秀气地抿了一口。随即哎哟,哎哟地揉着肚子。额上一滴冷汗直坠到鼻尖。
李景元焦急不已: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她抬起头,泪盈盈地看住我:莺姐姐,
你为何要害我?就为了表哥没给你买酥酪?苏桥闭上眼。一圈泪花恰好悬在浓睫上,
楚楚可怜。众人都古怪地看着我。我刚要辩解。就抬头看见李景元冰冷的眼神。顿时,
什么都说不出了。长宁公主挥袖:此番是我招待不周,苏姑娘,请你莫要难为我的客人。
不然公主府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谁稀罕。李景元冷笑。他从未这样喜怒形于色过。
堂堂一个公主和尚书家的小姐,居然也玩弄起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苏桥仍然看着我。
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微风吹动衫裙,似乎连她娇柔的身子也吹得摇摇晃晃。
长宁公主冷笑一声:诽谤皇室?来人,将他们二人丢出去,永不许入公主府,
李景元伴读的差事也卸了。在场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可我却知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李伯父圣眷正浓。皇帝的恩宠就是如此,浓的时候,
一万句谏言也轻如鸿毛。长宁能把他们赶出去,已经很好很好了。我咬住嘴唇。
试图对离去的李景元辩解:不是我做的,信我一次,好不好……
李景元不耐烦地撇过头去。侍卫拉扯着他们。苏桥紧紧搂住李景元的脖颈:李郎,
都是我不好。我错怪了闻莺姑娘,我向她道歉,求她原谅你和我。李景元捏住她的下巴,
不容她拒绝似的。一字一句道:阿桥,我不允许你求任何人,哪怕是为了我。随后,
侍卫干脆利落地将两人丢了出去。公主府的酥山甜而不腻。在我嘴里,却苦如黄连。
6长宁看我兴致索然。便拍拍手,召了一群相扑手上来表演。那白花花的肉山。
把在座的少男少女都看呆了。津津有味地评论起来。我刚刚还嫌酥山苦到心坎儿,
就着相扑手的搏击,不知不觉吃个干净。气氛一时畅快起来。
杜国公的小女儿怯怯开了口:从前觉得李景元仙人一样高不可攀,现在看,
也不过是个俗男子。二皇子不自在地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嘛。我放下银勺子。
勺子在瓷碗里磕出清冷的回音。引得所有人都屏息朝我看。我不觉脸上又烧起来。
低声说:李景元既然喜欢那样的,就随他去罢。我和他,从此是两不相干了。
长宁错愕了一瞬,随即拍掌:断得好,不愧是祖父做尚书的。7生辰宴。
侍女给我换新做的衫裙。天边流云翻涌,月色朦胧。恰似我的心情。月光如水冰寒。
石径上生了湿滑的青苔。新做的软鞋一时没穿惯,哧溜一声。我失足落入池塘。
单薄的罗衫裹在身上。侍女很快将我捞起来,换了干净的亵衣,喂了姜汤。
可我还是发起了高烧。另一边,客人还未散去。丝竹管弦,声声入耳。
父亲仍在招待诸位亲友喝酒,赏月。不久,还会有我期待已久的踏歌环节。
夫妇、少男少女携手踏歌起舞。就算没有李景元,我也决定好好享受一番。可惜,躺在床上,
一切都成了泡影。我让侍女卷帘。至少在生辰夜,看看月亮。李景元赫然站在窗外。
长身玉立,风姿如仙人。仍令我一见心折。我静静看着他,半晌问:苏伯母叫你来的?
他眉眼带着尚未满足的倦意,连声音都是克制的哑:若不是你病倒,母亲执意要我来探望。
此刻,我该和阿桥在青楼喝花酒。在青楼喝花酒?我咳嗽起来,难以置信。
李景元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阿桥女扮男装,这主意是她想出来的。真是有趣。
原来是有趣。莺娘。他唤我。凑近了,才闻到他满身酒气。我恶心得翻身,
不再看那张俊美的脸。当初,李景元说得何其正确。美貌的人是祸水。他就是那个祸水。
莺娘,若你还像往日大度,有你做贤妻,表妹做美妾。他走入房间,掀开被子一角,
恳求地拉住我的袖子。我李景元此生无憾,定不负你和表妹二人。
我无力地挥了挥手:嬷嬷,嬷嬷,把这个登徒子给我赶出去!你病了,
不就是想让我来看吗?你娇弱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李景元抓住我的手腕不放。
临走前,扔来一枚白兔玉佩。为了给你找贺礼,阿桥醋了整整三个月,
非要把身子给我不可……我捂住耳朵。这种事,他怎么说得出口?8等我病好,
母亲说我补身喝的参汤难得。是苏伯母费心从高丽商人那里高价购得,送来的。
她患有眼疾,最近坊间新出了一种银烛,据说用起来清心明目。你送去,给她试试。
我应下了。虽然不愿再见李景元。但对苏伯母,我始终存着一份孺慕之心。何况,
李府称得上辽阔,李景元的院子和苏伯母相隔很远。想碰上也不容易。进了李府。
苏伯母的院门敞开,竟没有一个丫鬟侍候。我心下疑惑。莫非苏伯母在午睡,
不喜欢下人打扰,都驱散了?踏入房门,屋内一片昏暗。更奇怪了。
苏伯母午睡时习惯点一盏小灯。罢了,既然本来就是来送银烛的。我先点上一根,
再去找苏伯母过来。那时蜡烛燃过一段时间,效果会更明显。烛光绰约,
隐隐映出碧纱橱后交叠的两个身影。似泣非泣声不绝于耳。
苏桥柔媚的声音断断续续:李郎,我的李郎啊……我吓得捂住嘴,不敢出声。
这是苏伯母的寝房,他们竟敢……我为苏伯母不值。慌慌忙忙想吹熄蜡烛,手一颤,
竟将烛台打翻。哐当一声。男人停下动作。暴怒又清晰的声音响起:谁?滚出去!
此时要走,已经来不及。李郎……苏桥不满被打断,起身,曼声说:哟,我道是谁,
原来是长宁公主脚下的一条狗,到李郎脚下来摇尾巴了?她粉面薄红,眼角垂泪。
脖颈上系一件鲜红肚兜,腰下垂着薄纱。两条长腿若隐若现。香艳至极。
我眼睛不知往何处放。背过身沉声说:苏桥,你和李景元的事我不会告诉伯母,望你自重。
这是伯母的卧房!我和姨母是一家人。倒是你,巴巴地来讨好姨母。真是好笑。
她捡起烛台。掰下蜡烛。扔到墙角。好端端地,坏了李郎的兴致。
我心疼地捡起来:这是送给伯母,对她眼睛有好处的。啧,你还真是做狗的好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