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见面
苏晚静静地坐在那把刷着绿漆、漆己剥落的长椅上,手指随意搭在帆布提箱的边角,目光不时扫向钟面,虽然谈不上紧张,但也对即将开启的旅程有着正常的期待与些许谨慎。
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监控,没有安检,火车上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出门全靠介绍信,自己一个单身女性,还是得多留意些,别让小偷偷了介绍信和钱票才行。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此次乘坐的东风 12 次列车,是由淮县开往山省方面去的,现在即将发车,请携带好车票与行李,前往 2 号停靠台有序检票上车。”
广播里女声带着电流杂音传来,打破了候车室沉闷的氛围,苏晚瞬间打起精神。
她赶忙把剩下的半个白面馒头仔细收进蓝布包,那是母亲陈云天天没亮就忙活蒸的,特意多搁糖,怕她路上饿着。
想着母亲的这份心意,苏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越发觉得这馒头珍贵。
接着,她拎起帆布提箱起身,指尖不经意触到箱壁 “云” 字刻痕,那是母亲陈云陪嫁时精心挑选木料,让木匠精心雕上的。
苏晚轻轻摩挲木头纹路,似能透过指尖感受到娘出嫁时的喜悦与憧憬,心里莫名踏实几分,仿佛箱子承载着家人的牵挂,能抵御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小状况。
跟着人流往停靠台走,苏晚将火车票和介绍信稳稳地拿在手里,虽然不用太过紧张,但也小心保管着,毕竟这可是出门在外的重要凭证。
来到检票口,负责检票的中年男人身着藏蓝色旧却板正的制服,肩章铜扣锃亮,神情严肃。
他接过车票,用黄铜检票钳 “咔嚓” 一夹,票根出现月牙形口子,又逐字核对介绍信内容,从 “苏晚” 到 “山省某部队家属院探亲” 及部队番号,确认无误后把票递回,操着淮县口音普通话说道:“姑娘,卧铺在列车中部,上去找乘务员换卧铺牌。
夜里警醒点,看紧行李,别大意。”
“谢谢同志,我记住了。”
苏晚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车票和介绍信叠好,轻轻塞进贴身衣兜。
在那个衣兜里,还放着爹给的一百块钱和三十斤全国粮票,这些都是关乎她这一路上生活保障的重要物件。
绿皮火车卧在铁轨上,车身绿漆斑驳陆离,多处露出带锈迹的铁皮,像位饱经沧桑的老兵,默默承载着南来北往旅客和他们的故事。
车窗透出昏黄灯光,忽明忽暗,映照车厢旅客们各式各样的面庞,添了几分暖意。
乘务员站在车门口,身姿挺拔,穿着蓝色制服,举着检票夹,声音洪亮喊道:“大伙慢点,先下后上,留意脚下台阶,别摔着。”
苏晚随人流踏上火车,一股混杂着煤烟味、热水汽,还有各种奇怪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其中有旅客们自带干粮散发出来的食物香气,偶尔夹杂着茶叶蛋的味道,可也不乏从硬座车厢飘过来的家禽家畜的气味,以及各种行李散发的潮闷味儿,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实在有些刺鼻。
苏晚忍不住微微皱了皱鼻子,心里想着这旅途可真是够 “味儿” 的,不过也正是这独特又复杂的味道,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旅途开始了。
过道里不算特别拥挤,但背着包袱的旅客来来往往,脚步匆匆,交谈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根本谈不上安静。
有些人为了找座位或者放置行李,大声地询问着旁人,还有些人隔着老远就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声音在车厢里回荡着。
虽说苏晚所在的是卧铺车厢,可那时候车窗大多能打开,根本隔不住硬座车厢传来的嘈杂声和各种气味,整个车厢里满是一种乱糟糟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
她按 “10 号车厢 10 号下铺” 找过去,推开门,见下铺放着军绿色帆布包,印着 “为人民服务” 字样,上铺躺着穿灰色中山装、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捧着卷边《毛泽东选集》看得入神。
中年人听到动静放下书抬头,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和善笑容,看着苏晚说道:“小同志,需要帮忙吗?”
苏晚赶忙笑着回应道:“大叔,不用麻烦您啦,我东西少自己来就行。”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小同志是去哪儿?
回城还是?”
苏晚坦然回道:“大叔,我到山省,去探望我大姐和姐夫。”
“哦,原来是去探亲呀,亲人团聚总是让人高兴的事儿。”
中年人脸上满是和蔼,“不过现在是冬天,山省那边可冷呢,厚实衣裳得早早备着,等半道就得换上了。”
“嗯,晓得了大叔,多谢您提醒,爹娘都给准备好了。”
苏晚真诚地笑着说道,心里觉得这大叔挺热心,便接着和他聊了起来,“大叔您这是去哪儿啊?”
“我是山省第二钢铁厂的,出公差往回走呢,咱俩顺道儿,这一路好几天有个人说话可好,来这是 S 省那边的点心,你尝尝。”
大叔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热心又大方,边说边递过来点心。
苏晚赶忙接过点心,笑着说道:“谢谢大叔,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她又从布包里抓出一把花生,递给大叔,“我这有点家里炒的花生,您别嫌弃,吃着解解闷。”
火车 “呜” 地长鸣,车轮 “哐当哐当” 转动,站台缓缓后退,淮县火车站红砖外墙渐小首至消失。
苏晚趴在车窗边,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虽穿书而来,对这个 “原生” 的家也有了些感情,此刻离开淮县,自然是有些不舍,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大姐,又满是期待,那种感觉就如同娘做的杂酱面,咸香交织,回味悠长。
“小同志,可别老盯着窗外,容易晕车,咱这趟火车得走两天两夜才到山省,要是累了就躺会儿吧。”
中年人关切地说道。
“大叔,我觉着还好,第一次坐火车,感觉还挺新鲜的呢。”
苏晚回头笑着回应道,脸上带着轻松的神情,继续和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大叔分享一些旅途见闻,倒也融洽自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里的灯光亮起,昏黄的光线洒在过道和各个铺位上,旅客们经过一天的旅途奔波,大多都己安静下来,或靠着椅背打盹,或躺在铺上休息,只有偶尔的几声咳嗽声和轻轻的脚步声打破这份静谧。
火车在夜色中继续哐当哐当地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一个中途停靠站。
随着站台的灯光照进车厢,原本安静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车厢里又热闹了起来,上下车的旅客来来往往,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映出一个个或疲惫或兴奋的剪影。
这时,上来了一对母子,母亲穿着朴素的深蓝色布衫,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带着些许旅途的疲惫,但眼神里透着对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期待。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跟在母亲身后。
他们在车厢里找着自己的铺位,恰好就在苏晚这个隔间的对面。
小男孩或许是被这陌生又新奇的夜晚车厢环境弄得有些兴奋,在铺位周围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眼神里透着对周围事物的好奇。
苏晚看着小男孩那可爱又拘谨的模样,心里觉得挺有意思,便笑着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大姐,你们这是往哪儿去的?”
那位母亲笑着回应道:“我们去山省部队探亲,我家那口子在那边当兵,这回能随军了,就让我带孩子过去。”
“哎呀,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去山省部队家属院探亲呢,我大姐夫就在那边。”
苏晚笑着说道,感觉这缘分还挺奇妙的。
那大姐也很惊喜:“那可好,咱这一路上都有伴儿了,我姓陈,妹子你怎么称呼?”
“我姓苏,大姐喊我小苏就行”,苏晚跟她说完,又接着笑道“大姐你收拾完赶紧带孩子休息吧,小家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简单交谈几句后,大家也都陆续休息了,车厢里又渐渐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火车行驶的哐当声和偶尔的细微动静。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给车厢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旅客们也陆续醒来,新一天的旅途开始了。
小男孩醒来后,精神头十足,在铺位上坐不住,又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苏晚看到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小男孩看了看母亲,得到母亲点头示意后,便蹦蹦跳跳地来到苏晚跟前。
苏晚从布包里拿出一本小人书,那是她临出门时为了打发旅途时间带上的,笑着对小男孩说:“小朋友,阿姨这儿有本小人书,你拿去看看呀,可有意思了呢。”
小男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伸手接过小人书,兴奋地说道:“哇,谢谢阿姨,我可喜欢看小人书了!”
然后就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还不时和苏晚分享着小人书里有趣的画面,苏晚也耐心地陪着他一起看着、聊着,车厢里满是温馨快乐的氛围。
小男孩的母亲看着这一幕,笑着对苏晚说道:“妹子,真是多谢你了,这一路上孩子有个伴儿,也能开心不少呢。”
苏晚笑着回应道:“大姐,出门在外大家相互照应着,这孩子多可爱呀,看着就让人喜欢。”
就这样,大家在融洽的氛围里继续着这段旅途,分享着各自带的吃食,聊聊家常,时间也在这温馨的互动中缓缓流逝。
餐车周围围聚不少人,有人问炒青菜价格,有人商量两人分一份炖土豆,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满是浓浓的烟火气。
苏晚摸了摸布包里的白面馒头,脑海中浮现出娘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决定吃自带的,既能填饱肚子,又能省下些钱,出门在外,每一分花销都得计划着来呀。
她拿出馒头慢慢啃着,偶尔剥颗花生吃,吃得津津有味。
上铺中年人买了份炒青菜和馒头,边吃边和她搭话:“山省那边国营厂可多了,到处都是热火朝天抓生产的劲头呢。
你姐夫要是在部队,家属院附近供销社常有紧俏货,等你安顿好了,可以让你大姐带你去逛逛,说不定能淘到好东西呢。”
“嗯,大叔,谢谢您,我记下了。”
苏晚笑着回应,认可这生活经验,也继续和他友好地交谈着,分享彼此的一些想法和见闻。
夜里十点多,车厢安静下来,旅客大多躺下休息了,只有过道里偶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或是几声低低的咳嗽声。
苏晚躺在铺位上,听着 “哐当哐当” 的车轮声,困意渐渐袭来,睡前她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衣兜里的卧铺牌、钱票和介绍信,心里盼着这一路顺顺利利的,能平安见到大姐就好。
迷迷糊糊间,似听到列车员报站的声音,又好像夹杂着上铺大叔若有若无的鼾声。
苏晚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帆布包上淡淡的皂角味 , 那是娘洗布包时用的皂角留下的味道,带着家的温暖与熟悉的气息。
这一路虽说充满未知,但遇到的人大多都挺友善,让她感觉挺舒心,原本那点对旅途的小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就这样,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行驶着,时间也在车轮声中缓缓流逝,两天两夜后,缓缓驶入山省火车站。
苏晚早醒,利落地收拾好行李,拿上卧铺牌,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大姐的身影,此刻心里头也泛起阵阵激动,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这个在原书里未曾谋面却有着关联的大姐,她也期待着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呢。
而此时,站在出站口外的大姐苏晴,心里早就像揣了只小兔子,焦急又期待。
她时不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出站口里面张望,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不断涌出人群的地方,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眉头微微皱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怎么还没出来,这火车该不会晚点了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
旁边的林建军看着她这副模样,好笑的安慰道:“别着急,火车准点着呢,晚晚肯定马上就出来了。”
可苏晴哪里听得进去,依旧焦急地张望。
这边苏晚刚出站台,就看见一位穿军装的男同志举着写有 “苏晚同志” 的硬纸板,旁边站着一位穿碎花衬衫、梳两条麻花辫垂胸前的女同志,正是焦急等待着的大姐苏晴。
看着不远处跟自己起码有六分像的女同志,苏晚眼睛一亮,脸上绽出略激动的笑容,加快脚步朝他们走去,大声喊道:“大姐,姐夫,我在这儿!”
苏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同样眼前一亮,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笑容,那焦急的神情瞬间被喜悦取代,快步迎上来,双手紧紧握住苏晚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眼眶都微微泛红了,说道:“晚晚,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可把姐姐担心坏了。”
林建军也面带温和笑意走过来,伸手接过苏晚手里的帆布提箱,笑着说:“晚晚,走吧,咱们回家,你姐一早炖了鸡汤,就等给你接风呢。”
“大姐,姐夫,等很久了吧,你们也辛苦了”,苏晚挽着姐姐的手,跟在大姐夫身后往车站外走去。
出了车站,林建军带着她们来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旁,他熟练地打开车门,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后,便坐进了驾驶座,苏晴则带着苏晚坐在了车子的后排。
林建军启动汽车,缓缓驶离车站,苏晚一边跟大姐说话一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陌生却又处处透着生活气息的环境,街道两旁是一排排略显陈旧的平房,有的人家门口还摆着几盆正开得热闹的花,几位老人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唠着家常,时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远处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苏晚心里明白,自己这穿书后的新生活,算是真正拉开序幕了。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好好去面对,去融入这个陌生的时代,开启属于自己的别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