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婚那夜,我的喜帕是被太子用剑尖挑开的。抬头!剑尖挑落的喜帕还在半空飘荡,
我的下巴已被他死死掐住,力道大得让我感到窒息。我被迫仰起脸,撞进他阴鸷的目光里。
那目光在我眉眼间逡巡,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真像啊……他拇指碾过我唇上胭脂,
像在验收一件赝品,连这点朱砂痣的位置,都与她分毫不差。
他掐着我下颚的手背青筋虬结。我感到眼前发黑,呼吸艰难。沈青瓷,他吐出我的名字,
每个字都裹着寒意,记住,孤心里有人,你永远只是她的替身。殿内华丽的青铜镜,
模糊地映出我们扭曲的身影。我眼中的惊惶,在刻骨的羞辱和窒息中,渐渐凝成死水。
殿外隐约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夹杂着压抑的惨哼。那是廷杖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晓,那日御史台死谏镇国公兵权过盛。却被太子下令,活活杖毙于东宫门外。
那时起,我便明白了,我不只是太子寄托哀思的白月光替身,更是我的养父镇国公的棋子。
2宫墙很深,又很高。朱红的墙体绵延不绝,将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
像一座用金玉锦绣堆砌而成的巨大牢笼。我被太子宠幸的日子,
规律得如同刻漏滴下的水珠。每月初一、十五,宫漏滴到酉时三刻,他准来。
不是夫妻间的温存,更像完成一项不容懈怠的任务。如此,便是整整三年。七十二次。
每次他来,红绡帐暖,云雨方歇,他总会执起我的右手,摩挲那根无名指的指尖。然后,
低头,咬下。不深,但足够咬破皮肤,沁出血珠。床头的矮几上,
《本草纲目》永远翻在人部·天灵盖那页。书页旁,则静静躺着一支玉簪。
玉质是极好的羊脂白,温润通透,偏偏簪身光素,没有任何雕饰,唯有簪首,
隐约有些不易察觉的凹凸纹路。他握着我的手指,将渗出的血,一滴滴涂抹在玉簪上。
温润的玉石仿佛有着诡异的吸力,血珠触之即渗,留下深浅不一的暗红痕迹。日久天长,
那玉簪已大半变了颜色。我又多了一个血奴的身份……直到第三十六次取血那晚,
烛火摇曳中,我终于看清了簪首那被血色逐渐浸润清晰的纹路。那并非寻常的花鸟虫鱼,
而是一头狰狞的异兽,似鸟非鸟,似雕非雕,利喙锐目,额生独角,周身翎羽根根分明,
竟与《山海经》中记载的食人凶兽蛊雕一般无二。每一次我的血浸染上去,那些翎羽的纹路,
似乎都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青光。殿下究竟在用妾身的血,养什么?
我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在他又一次将我的血涂抹上玉簪时,轻声问道。周玄宸动作一顿,
拿起那支已大半染成暗红色的玉簪,对着灯光细细端详,
眼底竟浮现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缱绻的温柔:是给婉清准备的礼物。
她生前最爱珊瑚红色,寻常朱砂染就的俗气,唯有活人鲜血,特别是……他顿了顿,
侧过头看我,唇角勾起一抹奇异而残酷的笑意:特别是至亲之血,日积月累,浸润滋养,
方能染出这般独一无二、鲜活灵动的色泽。你看,等它彻底染透,便成了。至亲之血
四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无名指上传来的细微锐痛,
与他这句话带来的寒意相比,微不足道。窗棂外,惨白的月光漏进来,恰好照在那支血簪上,
泛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光泽。殿外更鼓敲过三响,他起身,随手抛下一方素白绫帕。
帕子上绣着半阙《雨霖铃》,婉约凄清,只是那细密针脚的缝隙里,沾染着点点褐色的斑痕,
是我三年来无数次取血时,不慎滴落、早已干涸的血渍。3宫变的发生,
如同夏日骤临的暴风雨,毫无征兆,却又仿佛早已在暗处酝酿了千年。或许,
他周玄宸早已洞悉一切,只是如同看戏般,冷眼旁观,唯独将我蒙在鼓里。那一夜,
喊杀声震耳欲聋,兵刃相交的锐响撕破寂静,
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幕烧成了诡谲的血色白昼。周玄宸一身玄色铁甲,
甲胄上溅满了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他冲破混乱,径直闯入我的寝殿,眼神锐利如鹰隼,
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拖着我,
在尸横遍地、血流成渠的宫道上疾行。冰冷的甲胄摩擦着我的手臂,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尖锐的箭矢破空之声骤然从身后袭来!电光火石间,
周玄宸猛地用力,将我狠狠拽到他身前,动作快得没有一丝迟疑,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冰冷的铁矢,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瞬间穿透了我单薄的宫装,刺入血肉,
带来一股灼烫的剧痛。生命力随着奔涌的血液急速流失,我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视线开始模糊、涣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低下头,
用指尖轻柔地擦拭着那支终于彻底变得血红、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活过来的玉簪。
簪首的蛊雕纹路狰狞扭动,欲择人而噬。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解脱般的快意,
因为唯有至亲之血染就的血髓玉,才能锁住婉清的魂魄,助她重生。
你的养父镇国公……他没告诉你吗?你可是他的甥女,沈家满门抄斩时,
他拼死保下的最后一点血脉。反正,他满足地轻笑,
看着簪身上最后一道细微的白色纹路被我的鲜血浸满,这簪子,也只差最后一道血纹了。
4利刃穿胸的剧痛,并未让我感到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周玄宸口中的至亲之血和甥女,像最后两块拼图,
瞬间补齐了我生命中所有模糊的真相。原来,我不仅是替身、是血奴,
更是一件从一开始就被设定好用途的祭品。我的好养父舒珩,哪里是救我于水火,
他分明是将我养在圈中,待价而沽,只等太子需要这至亲之血时,便双手奉上,
以换取他更大的权势或自保。意识沉浮间,我并未感到魂魄离体,
反而有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流,自那支紧贴着我伤口的蛊雕血簪中,疯狂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那感觉,像是万蚁噬心,又像是有什么古老而凶戾的东西,正强行与我的残魂融合。
周玄宸以为他在用我的血滋养婉清的魂,他却不知,
这来自境外秘术、凶险无比的血髓玉和蛊雕簪,一旦以特定血脉之人的心头血彻底染透,
便会完成最终的认主。而认的主,从来不是魂魄不知在何处的沈婉清,而是血祭之时,
与它最近、血脉相连的活人——我沈青瓷。这秘密,藏在那本《本草纲目》的夹层里,
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属于真正制簪人的手札。周玄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沉迷于复活白月光的执念,却成了帮我完成这诡异认主仪式的帮凶。我感觉到破碎的心脏,
在某种诡异力量的牵引下缓缓愈合,冰冷的力量充盈着每一寸经脉。我睁开眼,
看见周玄宸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还未散去,
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支彻底变得血红、泛着妖异光泽的玉簪,
插入一个刚刚被亲信护送过来的、穿着繁复宫装的女子的发髻。那女子身形柔弱,面覆轻纱,
露出的眉眼,果然与我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沈婉清?不,那只是一具被秘药吊着性命、早已失去自我意识的空壳,
一具等待魂魄归位的容器。周玄宸深情地凝视着那张脸,喃喃道:婉清,很快,
很快你就能彻底回来了……他以为他成功了。可他没看见,当那支认我为主的蛊雕血簪,
插入那女子发髻的瞬间,女子空洞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与我眼中如出一辙的青光。
簪首的蛊雕,翎羽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狞笑。5地宫深处,阴冷潮湿,
唯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绿的光芒。这里是我死后的栖身之所,
也是周玄宸为他心爱的婉清准备的养魂之地。他对外宣称良娣沈氏,
于宫变中为护驾香消玉殒,厚葬陵园,实则将我那具被蛊雕血簪力量改造过的尸体,
秘密移入了这地宫深处的水晶棺中,与穿着新嫁衣、作为容器的沈婉清空壳放置在一处。
他需要我这具血祭过的身体作为引子,持续温养沈婉清的肉身,
等待所谓魂魄完全融合。可他万万想不到,我醒了。或者说,我以另一种形式活
了过来。蛊雕血簪的力量与我的怨恨交织,让我以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存在。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宫里的一切,能感受到那具属于沈婉清的肉身,
正逐渐被血簪中蕴含的蛊雕凶戾之气侵蚀、同化。周玄宸每隔几日便会下来,
对着沈婉清的肉身倾诉衷肠,说着朝堂纷争,说着他的谋划,
说着他即将登临大宝、与她共享天下的愿景。他偶尔也会看向一旁水晶棺中的我,眼神复杂,
有厌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看着一件有用工具的冷漠。青瓷,
你别怪我。他曾对着水晶棺低语,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
怪你拥有婉清最需要的血脉。等你助婉清彻底复活,孤会厚待你沈家遗骸,
给你一个体面的身后名。体面的身后名?我心中冷笑。沈家满门的冤魂,
我三年来的屈辱和绝望,岂是一个虚名可以抵消?我暗中引导着血簪的力量,一丝丝,
一缕缕,如同最细微的丝线,渗入沈婉清,侵蚀着她的经脉,扭曲着她的感知。
周玄宸每次带来的所谓养魂丹药,其实大半药力,都被我通过血簪的链接截取,
用来滋养我自身残魂与这具蜕变中的身体。那具原本属于沈婉清的、空洞的肉身,
指尖开始变得微微发青,体温低得不似活人。偶尔,在她毫无知觉的状态下,
那双手会微微蜷缩,指甲划过水晶棺盖,发出细微声响。周玄宸沉浸在即将成功
的喜悦里,对这些细微的变化毫无察觉。他只觉得婉清的肉身似乎越来越鲜活,
有时他甚至错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了微妙的神采。他以为是复生之术起了效果,
却不知那是我操控下的、蛊傀逐渐成型的征兆。6时机终于成熟了。今夜,
是新帝周玄宸的登基大典,亦是钦天监算好的、为未来皇后沈婉清举行终极招魂归位
仪式的吉时。地宫被布置得如同祭坛,四周点燃着九九八十一盏鲛人油长明灯,火光跳跃,
映得墙壁上诡异的符文忽明忽暗。身穿十二章纹衮服的周玄宸,
亲自捧着那支妖异的蛊雕血簪,神情庄重而又难掩激动地,
走向玉台中央静静躺着的、穿着大红嫁衣的沈婉清。我,则依旧躺在一旁的水晶棺中,
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背景。国师身穿法袍,念念有词,挥舞着桃木剑。随着仪式的进行,
地宫内的阴风越来越盛,长明灯的火焰疯狂摇曳,拉长出扭曲的影子。周玄宸按照指示,
将蛊雕血簪缓缓刺向沈婉清头顶的百会穴。那是仪式最关键的一步,名为贯顶通幽,
意为以此簪为桥,接引游离的魂魄归位。就在簪尖即将触及那苍白皮肤的瞬间!异变陡生!
玉台上,沈婉清猛地睁开了双眼!没有半分往日的柔弱温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泛着青光的冰冷和死寂!她的手,快如鬼魅,
一把抓住了周玄宸持簪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武功不弱的周玄宸无法挣脱!你……婉清?
你醒了?周玄宸又惊又喜,但随即对上的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婉清?她醒不了了。一个冰冷的女声,自水晶棺的方向响起。周玄宸骇然转头,
看见我,正缓缓从棺中坐起。身上还是那件被箭矢穿透、染满血污的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