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第一次见到初圣宗的云阶玉壁时,腰间还挂着卖身契。那是个梅雨季,
他被牙行的王瘸子用藤条抽着***赶上青石阶。十四岁的少年赤着脚,破棉袄浸透了雨水,
怀里的卖身契被攥得发皱——那是他用三碗糙米饭换来的“进宗机会”。
“就这副模样也配踏初圣宗的门?”守山弟子甩了他一记耳光,林陌栽进泥水里,
看见朱漆大门上“初圣”二字在雨幕里泛着冷光。后来他才知道,所谓“杂役”,
不过是给内门弟子刷剑穗、给灵田浇粪、给各殿扫尘的活计。他被分到最偏的杂役房,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挑水,肩膀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三年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转机出现在某个雪夜。掌门寝宫的老杂役犯了咳疾,他蹲在廊下扫积雪时,
恰好接住了从檐角坠落的琉璃灯。灯碎了一地,他却跪下来一片一片捡,
指甲缝里全是琉璃渣。“手脚还算干净。”第二日清晨,主事的姑姑甩给他一套新棉服,
“去清徽殿当值。”清徽殿是掌门闭关之地。林陌此后的一百年,便只与这方殿宇为伴。
此刻他正踮着脚擦殿顶的藻井。铜镜里映出张枯槁的脸,白发用木簪松松绾着,
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百年光阴,他始终卡在炼气三层,如今寿元将尽,
连灵力运转都开始滞涩。“小林子,茶。”内室传来女声。林陌慌忙应了,
捧着定窑茶盏进去时,正见女帝盘坐在云床之上。她不过三十许模样,
月白道袍衬得肌肤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如凝血。这是初圣宗现任掌门凤栖月,
百年前以“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之名登顶,如今已是化神大圆满的境界。“茶温了。
”林陌跪在下首,双手奉茶。凤栖月垂眸抿了口,
目光扫过他斑白的鬓角:“你今年……一百一十岁了?”林陌的手一抖。他记得二十岁那年,
老杂役咳着血说“杂役活不过五十”;五十岁那年,扫灵田的老周头跪在药庐前求续命丹,
被护法一掌拍碎金丹;如今他连灵力都快提不起来了,凤栖月却连他多大年纪都要算。
“回掌门,奴……弟子今年一百一十岁。”他喉头发紧,“弟子自入宗起便在您跟前伺候,
如今……”“你是要走了?”凤栖月放下茶盏,“修行界讲究缘法,你与我宗无缘,
强留也是徒劳。”她指尖凝出一道青光,在半空画出张符箓,“拿这个去库房,
领十枚聚气丹,找个地方静修吧。”林陌猛地抬头。聚气丹?他当杂役百年,
连颗最低阶的养气丹都没摸过。可他盯着那符箓,忽然笑了:“弟子不要丹。”“哦?
”凤栖月挑眉。“弟子想求掌门一件事。”林陌的指甲掐进掌心,
“求掌门……看看弟子修炼的功法。”殿内霎时寂静。
凤栖月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剑:“你修炼百年仍在炼气三层,功法有何可看?
”“弟子……”林陌的喉咙发涩,“弟子只是想请掌门指点,哪怕骂两句‘废物’也好。
总好过不明不白地烂死在杂役房里。”凤栖月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滚吧。
”林陌退出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嗤笑。他扶着墙笑出了泪——原来这百年,
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笑话。三日后,林陌在杂役房收拾包袱。他翻出个布包,
里面是百年间攒下的东西:半块缺角的灵玉,
是替内门弟子刷剑时从剑鞘缝里抠的;三株晒干的止血草,
是灵田干活时偷偷种的;还有掌门某次赏的桂花糕,用绢帕包着,早成了黑褐色。
“小林子要走?”隔壁扫院子的老杂役凑过来,“我早说过,杂役做到头也就是这样。
你倒好,还得了十枚聚气丹……”“不是丹。”林陌摇头,“是她让我滚。
”老杂役叹了口气:“凤栖月那女人,百年前进阶化神时遭了反噬,听说灵根受损,
这些年脾气越来越怪。你呀,别往她跟前凑。”林陌没说话。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
突然觉得这百年像场笑话。他原以为只要勤勤恳恳,总能换点什么,
到头来连“死得明白”都是奢望。是夜,他揣着那半块灵玉溜到后山。
灵玉贴着胸口有些发烫,他盘坐在老松树下,按照记忆里最粗浅的引气诀尝试。
月光透过松针落下来,他忽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不是灵力,
是比灵力更灼热、更鲜活的气息。“有意思。”冷不丁的声音惊得林陌翻身滚地。
树后站着个穿墨绿裙的女子,面容与凤栖月有七分相似,眼尾却爬满血纹,
像被人用指甲抓过。“你是谁?”林陌攥紧灵玉。女子一步步走近,
身上的香气混着腐味:“我是她,也不是她。她是凤栖月,是初圣宗的掌门;我是她的业火,
是她不敢见光的魔障。”她伸手戳向林陌胸口,“你刚才引动的,是我漏出来的一丝邪气。
”林陌被她推得撞在树干上,疼得倒抽冷气。那女子却笑了:“你这身子骨,倒适合当炉鼎。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道,“凤栖月在清徽殿走火入魔了,阳气亏得厉害。你若去送死,
也算全了主仆一场。”清徽殿的门虚掩着。林陌推开门时,险些被扑面而来的阴寒冻僵。
云床之上,凤栖月衣衫半解,月白道袍滑到腰际,露出心口处暗红的咒印。她双目赤红,
长发散在榻上,正抓着自己的手腕啃咬,指缝间渗出血珠。“滚……滚开……”她声音嘶哑,
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林陌想起那女子的话,咬咬牙冲过去。凤栖月突然睁眼,
瞳孔泛着幽绿,一把掐住他脖子。林陌眼前发黑,却感觉有股灼热的气流从心口涌出,
顺着她指尖钻了进去。“这是……阳气?”凤栖月的声音突然变了,带着几分迷茫。
林陌被甩在地上,抬头看见她的咒印正在消退,赤红的眼慢慢恢复清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个淡红的指印,却不怎么疼。“你……”他刚开口,
凤栖月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按在榻上。她的指尖冰凉,
却在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灼烧起来:“你身上有阴魔的气息……是谁教你引动它的?
”“没人教。”林陌喘着气,“是我自己……碰了个奇怪的女人。”凤栖月盯着他,
目光复杂。过了许久,她松开手,扯过锦被盖住身体:“你可知我为何修炼邪功?
”林陌摇头。“初圣宗以剑道立宗,历代掌门必须修至化神巅峰,方能镇压宗门下的镇魔渊。
”凤栖月抚过心口的咒印,“可我进阶时,镇魔渊的封印松动了。那里面有株噬阳魔藤,
专吸修士阳气。我若不用邪功补足自身,迟早会被它拖进去,
到时候整个初圣宗都会被魔气吞噬。”她看向林陌,目光里有了丝温度:“你引动的阳气,
暂时镇住了它。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能帮你。”林陌打断她,“我活不了几年了,
寿元耗尽正好给你当燃料。”凤栖月愣住:“你疯了?”“我没疯。”林陌笑了,
白发在烛光下泛着银,“我当杂役百年,连修炼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能为你做点事,
总好过烂在土里。”此后三月,林陌成了清徽殿的常客。他每日辰时来,给凤栖月渡阳气。
起初很痛苦,阳气从他体内抽出时,像有无数根针在扎骨头。但渐渐的,
他发现自己能引动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了——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生成更多阳气。
“你体质特殊。”凤栖月某日替他渡回一丝灵力,“阴魔之气与你灵根契合,
反而让你成了活的阳气炉。”林陌摸着自己不再那么酸痛的胳膊:“那我是不是能活久些?
”凤栖月没回答,低头整理他的发髻。她的手指抚过他斑白的鬓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这日,林陌渡完阳气后,凤栖月突然说:“明日随我去一趟镇魔渊。”“做什么?
”“我要彻底封印那株魔藤。”凤栖月取出个玉瓶,“这里装着我的本命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