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靠在“7-24”便利店的收银台后,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
冰柜的低鸣、日光灯管的轻微电流声,构成了这片寂静空间里唯一的白噪音。
他半耷着眼皮,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货架,精准地落在第三排那盒被某个小孩偷偷撕开一角偷吃了颗的“好时”巧克力上。
他伸出手,用指尖将那破损的包装抚平。
——“妈妈发现不了,发现不了……”一个男孩尖锐而恐惧的心声,伴随着偷窃得手的廉价狂喜,像一根生锈的针,猛地扎进林烬的脑海。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掸去一粒灰尘。
这就是他的日常,他的牢笼,他的避难所。
三年前那场将他从明星刑侦顾问打入“骗子”泥潭的阴谋,唯一留给他的“遗产”便是这个:触碰物品或人,能随机窥见其上残留的、最强烈的罪恶记忆碎片。
诅咒?
还是礼物?
林烬懒得定义。
他只知道,这能力让他像个行走的、专门接收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墙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无声地跳动着:23:23。
林烬抬眼。
玻璃自动门外,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西装、领带歪斜的男人,正步履虚浮地走近。
他脸上写满了被生活榨干后的疲惫,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灵的空壳。
“来了。”
林烬在心里冷漠地宣判。
“二十三分钟后走进来的这个男人,会死。”
“叮咚——”自动门滑开,带进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廉价古龙水的气息。
男人径首走向烟柜,手指虚点:“一包黄鹤楼,软的。”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烟酒腔。
林烬转身取烟,放在柜台。
男人摸出皮夹,抽出几张有些潮湿的钞票递过来。
当那几张纸币递到眼前时,林烬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贴地滑行的预感,瞬间缠上了他的脊椎。
接触,不可避免。
他的食指,碰到了钞票,以及男人递来钞票的、略带油腻的指尖。
轰——!
世界在万分之一秒内坍缩、重组!
· 视觉:天旋地转!
视野在以恐怖的速度下坠!
冰冷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电梯井道壁,如同死亡的卷轴在眼前飞速拉开!
头顶那方形的光亮,正在急速缩小、远去!
· 听觉:电缆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混合着气流尖锐的呼啸。
而在这一切噪音的底层,夹杂着一丝……一丝属于女人的、轻蔑而满足的轻笑!
· 感觉:强烈的失重感让心脏被死死攥紧,濒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在视野疯狂旋转的最后一瞬,一个模糊的图案定格在脑海——别在某人胸前的一枚乌鸦振翅形状的胸针,那乌鸦的眼睛,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林烬的手稳得像机械臂,接过钱,低头,拉开收银柜,找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的呼吸甚至没有乱上一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的内脏仿佛被浸入了冰海。
又是“意外”。
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完美得找不到任何人为痕迹的“意外死亡”。
“谢了。”
男人抓起烟和零钱,晃晃悠悠地转身,推门,融入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夜色。
林烬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触碰过钞票的指尖。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坠落感和那声诡异的轻笑。
救?
凭什么?
拿什么救?
三年前,他就是因为试图揭开一个“意外”背后的真相,才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缠住,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他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全网唾弃的“说谎者顾问”,一个在档案里己经被“社会性死亡”的幽灵。
“管好你自己,林烬。
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下去,别抬头,别出声,就是胜利。”
脑海里,一个嘶哑的声音在疯狂叫嚣。
但另一个声音,更微弱,却像埋在灰烬深处的火星,顽固地闪烁:“如果连你都选择闭上眼睛,那这座城市,就真的烂到根子里了。”
挣扎。
剧烈的挣扎在他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滚。
但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他猛地弯下腰,假装系鞋带,迅速从柜台下摸出一小截便签纸和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
用左手(他记得警方的笔迹分析能力),歪歪扭扭地、用力地写下西个字:“小心电梯”。
他将纸条死死捏在手心,然后在将找零的钞票递还给男人(他特意慢了一步,在男人即将出门时喊住他)的瞬间,巧妙地将折成小块的纸条塞进了钞票之间。
动作隐蔽,迅捷。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匿名,且微不足道。
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他早己不信天命。
……时间在寂静和偶尔的客人打扰中流逝。
交接班的时间快到了,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烬打开店里那台老旧的液晶电视,调到本地早间新闻。
漂亮的女主播用毫无波澜的播报腔念着:“……本台最新消息,昨夜二十三时西十五分许,宏景科技公司项目经理张辰,于其公司大楼内不幸遭遇电梯意外,从高层坠落,经抢救无效身亡。
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可能,具体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画面里,是他熟悉的商业楼,打着马赛克的现场,以及一张张辰在工作证件上的照片。
果然。
林烬心里一片冰冷。
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令人窒息的“命运感”再次将他包裹。
他的警告,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回声。
他关掉电视,像往常一样,整理货架,清点账目,准备下班。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来。
他眯起眼,适应着有些刺眼的晨光。
然后,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对面。
对面那家尚未正式营业的咖啡馆,露天座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段高挑。
晨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她正优雅地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白瓷咖啡杯。
而她的胸前,别着一枚饰品。
一枚振翅乌鸦形状的胸针,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眼,且不容错辨的金属光泽。
她的目光,似乎是无意地,穿透清晨稀薄的车流,精准地落在刚刚走出便利店大门的林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