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仰着头,有些无措地问:“小姐,这……这取下来吗?”
云舒还未答话,院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管家福伯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颇为精致的紫檀木锦盒。
“大小姐,”福伯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微微躬身,“镇北侯府的世子爷派人来了,说是不小心惊扰了大小姐,特此赔罪,奉上薄礼一份,还请大小姐笑纳。”
果然来了。
动作真快。
云舒目光从树梢的风筝移到那锦盒上,神色平静无波:“哦?
镇北侯世子?
我与他素无往来,何来惊扰一说?”
福伯陪着笑:“来人是说,世子爷在府外……呃……练习放风筝,不慎线断,落入了咱们院中,恐惊了小姐鸾驾,故以此赔礼。”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他家世子“玩物丧志”的纨绔形象坐实了几分。
云舒心中冷笑,好个谢无咎,试探得如此明目张胆。
她示意春桃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盒中并非预料中的金银珠宝或华而不实的玩物,而是一套品相极佳的紫毫湖笔,旁边是一方镌刻着松鹤纹样的上等徽墨。
笔墨纸砚乃文人清玩,这份“赔礼”,既显贵重,又不落俗套,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雅致,与他那“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实在格格不入。
是了,一个真正的蠢材纨绔,怎会想到送这样的东西?
这份心思,本身就在无声地诉说他的不简单。
“世子爷有心了。”
云舒合上锦盒,语气淡然,“福伯,代我谢过世子美意。
至于这风筝……”她抬眼看了看树梢,“既然是世子心爱之物,自然要物归原主。”
她顿了顿,对春桃道:“去,搬个梯子来,小心些把风筝取下来,莫要损坏了。”
春桃应声而去,很快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大螃蟹风筝完好无损地取了下来。
云舒看着平铺在石桌上的风筝,那只螃蟹依旧张牙舞爪,那行“螃蟹横行,盖因乐意”的字也依旧刺眼。
她沉吟片刻,唇角微弯,对春桃道:“去把我房里那套画颜料取来。”
春桃虽不解,还是很快取了来。
云舒挽起袖子,拈起一支细毫笔,蘸了蘸青绿和赭石色的颜料,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俯身在那只嚣张的螃蟹背上,细细描绘起来。
她画功本就不差,加上现代人的思维,不过片刻功夫,一只活灵活现、头脚缩在壳里,只露出一点狡猾脑袋的绿毛小乌龟,便赫然出现在了螃蟹的硬壳之上!
乌龟的绿毛用色鲜艳,神态带着几分拟人的怯懦与嘲讽,与下面横行的螃蟹形成了鲜明而滑稽的对比。
“噗——”春桃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连一旁的老成管家福伯,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云舒放下笔,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
她对着候在一旁的镇北侯府下人说道:“回去禀告你家世子,就说贵府风筝工艺精湛,小女子不忍其损,略作修补,现完璧归赵。
望世子爷日后……小心玩耍,莫要再‘失手’惊扰他人了。”
那下人看着风筝上那只极具讽刺意味的绿毛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又不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捧着这份“完整归赵”的礼物,躬身退下了。
……醉仙居,雅间。
谢无咎正懒洋洋地倚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花生米,听着手下汇报相府大小姐如何雷厉风行地发落刁奴、整顿院落。
“哦?
查账、揪贪、杖责、发卖……一气呵成?”
他凤眸中精光闪动,“倒是比戏文里唱的还精彩。”
正说着,那个捧着风筝的下人苦着脸进来了,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报了一遍,尤其是重点描述了风筝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绿毛乌龟。
“螃蟹驮乌龟?”
谢无咎眉梢高高挑起,接过那风筝,当看清那只缩头缩脑的绿毛龟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妙!
妙极了!”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吓得随从们面面相觑,世子爷被画了王八,怎么还如此开心?
谢无咎抚摸着那只绿毛龟,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和玩味的光芒。
“好个云大小姐!
好一个‘略作修补’!
她这是在告诉本世子,”他模仿着云舒可能的清冷语调,“任你这螃蟹如何横行霸道,在本小姐眼里,也不过是个驮着王八壳的货色!
让本世子……小心玩耍?
哈哈,这是嫌本世子吵着她了?”
他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京城里的女人,不是怕我的,就是想攀附我的,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骂回来,还骂得如此……别致!”
他越看那只绿毛龟越觉得顺眼,吩咐道:“去,把这风筝给本世子挂到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以后谁来了都得给本世子看清楚咯!”
“是!”
随从虽觉古怪,但不敢违逆。
谢无咎摩挲着下巴,望着相府的方向,喃喃自语:“云舒……看来本世子这‘螃蟹’,还得在你这堵墙外,多横着走几回才行。”
……锦绣阁内,送走了侯府下人,院中恢复了平静。
云舒知道,这只是第一次隔空交手,那位世子爷绝不会就此罢休。
但她并不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将谢无咎送来的笔墨交给春桃收好,这套东西价值不菲,不用白不用。
自己则开始默默规划下一步。
整顿内务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站稳脚跟,乃至复仇,必须有自己的人脉和财力。
她需要尽快摸清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找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与此同时,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云婉儿,正烦躁地撕扯着手帕。
灵堂之事让她成了府中的笑话,父亲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失望,最关键的是,她通过心腹丫鬟得知,靖王殿下似乎也因此事对她有了看法。
就在这时,她的乳母张嬷嬷悄悄溜了进来,屏退左右,低声道:“二小姐,夫人传话进来了。”
云婉儿眼睛一亮:“母亲怎么说?”
张嬷嬷低语:“夫人说,让您稍安勿躁,暂时忍耐。
禁足期间正好抄抄佛经,在老爷面前扮个知错悔改的样子。
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名声,尤其是……在靖王殿下心中的印象。”
“可我现在连门都出不去,如何挽回?”
云婉儿急道。
“夫人己经安排好了。”
张嬷嬷声音压得更低,“再过半月,便是宫中贤妃娘娘的赏花宴,届时京中贵女都会受邀。
夫人会想办法让您出席。
在那之前,您必须养精蓄锐。
至于大小姐那边……”张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夫人说了,赏花宴上,自有安排。
必定会让大小姐,当众出个大丑,彻底身败名裂,再也翻不了身!
到那时,靖王殿下的目光,自然会回到您身上。”
云婉儿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快意而恶毒的笑容,紧紧攥住了拳头:“云舒!
你给我等着!
赏花宴上,我一定要把你踩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