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混沌之始
像幅抽象画,他看了整整七年。
从27岁辞职那天起,首到34岁的这个冬夜,那块水渍随着季节变换深浅,像个沉默的计时器,记录着他如何把自己活成了社会新闻里“蛰居族”的典型样本——外卖盒堆成小山,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通讯录里能拨通的号码,只有外卖平台的客服。
“又要过期了啊……”他盯着手机上弹出的电费催缴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终究没力气点开支付界面。
胃里空荡荡的,泛着酸水,最后一份便利店便当是昨天中午吃的。
想去厨房烧点水,脚刚落地,就被地板上的易拉罐绊了个趔趄。
额头撞在桌角的瞬间,他没感觉到疼,只觉得荒谬。
就这么结束了?
像条被遗忘在阴沟里的野狗,连死因都可能是“独居者意外身亡”这种毫无戏剧性的描述。
父母早逝,没朋友,没恋人,人生的终点是34岁的出租屋,连块像样的墓碑都不会有。
意识下沉时,他模模糊糊地想:要是能重来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
别再躲了,别再怕了,至少……活得像个人样。
……痛。
不是额头的钝痛,是全身被撕裂又强行拼凑的剧痛。
佐藤拓真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想抬手,西肢软得像棉花,只能徒劳地抽搐。
耳边是嗡嗡的杂音,像隔着水听世界,混沌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陌生的音节——不是日语,也不是他学过的任何一门外语,语调柔软,带着某种韵律感。
“……呜哇——!”
一声尖锐的啼哭炸开在耳边,佐藤拓真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那声音来自自己喉咙。
这不是他的声音。
是婴儿的哭声。
恐慌像冰水浇透了他的灵魂。
他想尖叫“这是怎么回事”,出口的却只有更加凄厉的哭喊;想挣扎着坐起来,身体却被包裹在温暖柔软的东西里,动弹不得。
视野终于撕开一条缝,模糊的光影里,一个轮廓凑近了——是个女人。
长发,穿着粗布的裙子,领口别着朵干花。
她的脸在光晕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柔和的轮廓和一双含笑的眼睛。
她用那双陌生的语言轻声说着什么,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触感温热,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阿尔文……我的小阿尔文……”这个词被反复念叨着,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佐藤拓真,不,或许现在该叫阿尔文了,混沌的脑子勉强抓住了这个信息——这是他的新名字?
女人把他抱起来,动作笨拙却温柔。
他被贴近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平稳的心跳声,混杂着她低低的哼唱。
那旋律陌生又安心,像某种古老的摇篮曲,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饥饿感突然袭来,比前世任何一次空腹都要汹涌,带着原始的、无法抗拒的本能。
他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循着本能寻找源头,然后被柔软的触感包裹。
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成年人的灵魂,但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只能闭着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陌生的生存方式里。
这就是……转生?
像那些他年轻时看过的轻小说情节?
可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天赋面板,只有一具完全无法掌控的婴儿身体,和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陌生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与婴儿躯壳的搏斗。
他学会了用哭声表达需求——饿了哭,冷了哭,尿了哭,哪怕只是成年人灵魂里涌起的恐慌和愤怒,也只能转化为无力的抽泣。
他痛恨这种被动,痛恨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却连扯断丝线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叫他“阿尔文”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他后来知道,她叫莉莉安。
莉莉安似乎是个草药师,每天都会捣鼓些带着奇异气味的植物。
她总在日出时出门,背着藤编的篮子去屋后的森林,傍晚带着沾满泥土的裤脚回来,篮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花草根茎。
她会把阿尔文放在铺着干草的摇篮里,一边处理草药,一边跟他说话。
阿尔文努力地听着,像海绵吸水一样捕捉那些音节。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语言发音并不复杂,词根之间似乎有某种规律。
比如莉莉安指着太阳说“索尔”,指着月亮说“露娜”,指着水说“阿奎”。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些词,像个初学外语的老人,笨拙地构建着沟通的基础。
他也开始观察这个“家”。
是间简陋的木屋,只有两间房,墙壁是泥土混合着干草糊成的,屋顶铺着石板。
屋里的家具少得可怜:一张木板拼成的床,一个矮柜,几口陶罐,还有挂在墙上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那把剑让阿尔文格外在意。
剑柄缠着磨损的皮革,剑身布满划痕,显然经历过实战。
它不像装饰品,更像某种……职业的象征。
首到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那天傍晚,莉莉安正在给阿尔文喂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寒气和泥土的腥气。
他穿着粗麻布的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脚踝处有一道狰狞的旧疤。
男人的头发是深褐色的,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他进门时,目光先扫过屋里,最后落在莉莉安和摇篮里的阿尔文身上,那瞬间的锐利才稍微柔和了些。
“伊莱亚斯,回来啦。”
莉莉安抬头笑了,声音里带着依赖,“今天顺利吗?”
男人——伊莱亚斯,只是“嗯”了一声,脱下沾着泥的靴子,走到摇篮边。
他的手指很粗,指节突出,虎口有厚厚的茧,轻轻碰了碰阿尔文的脸颊,动作生涩得像在摆弄易碎品。
“没闹吧?”
他的声音低沉,像石头摩擦。
“很乖呢,”莉莉安笑着说,“你看,他在看你呢。”
阿尔文确实在看他。
他看清了伊莱亚斯的眼睛,是很深的灰色,像暴雨前的天空。
那双眼睛里没有多少温情,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疲惫和……警惕。
他注意到伊莱亚斯走路时,左腿似乎有些不便,步伐微微有些跛。
结合那把剑和腿上的旧疤,阿尔文有了个猜测——这个男人,或许是个战士?
或者说,曾经是。
伊莱亚斯没多停留,转身去了另一间房。
很快,阿尔文听到了磨刀的声音,规律而沉闷,像在打磨某种沉重的铁器。
这就是他的新父母。
温柔的草药师母亲,沉默的、似乎有过战斗经历的父亲。
他们生活在一个看起来很贫瘠的地方,周围是森林,家里有武器,使用着陌生的语言。
这绝对不是地球。
意识到这一点时,阿尔文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茫然。
前世的遗憾和悔恨还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里,可眼前的现实是,他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
所谓的“重来一次”,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日子在单调的循环中流逝。
阿尔文渐渐能分辨更多词语了。
他知道了“魔物”(莉莉安每次去森林前,伊莱亚斯都会说这个词,语气严肃),知道了“村庄”(他们似乎住在村子边缘),知道了“面包”(每天早上莉莉安会烤的、带着麦香的硬壳食物)。
他也开始尝试控制这具身体。
第一次成功抬起手时,他花了整整三天。
那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他盯着它看了很久,眼眶突然发热。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比前世任何一次升职加薪都让他激动——这是属于“阿尔文”的、真正的第一步。
他开始有意识地模仿婴儿的行为。
在莉莉安说话时咿咿呀呀地回应,在伊莱亚斯看他时露出无齿的笑容(虽然内心很别扭)。
他必须隐藏自己的异常,一个过早展现出智慧的婴儿,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未必是好事。
但成年人的灵魂,终究无法完全伪装。
他会在莉莉安处理草药时,长时间地盯着那些植物,试图记住它们的形态和气味;会在伊莱亚斯擦拭那把锈剑时,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观察那些细微的发力技巧;会在夜晚听着窗外森林里传来的奇怪嚎叫时,握紧小小的拳头,思考那是什么生物,是否有威胁。
伊莱亚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有一次,阿尔文正盯着墙上的剑发呆,伊莱亚斯突然走过来,把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锈迹斑斑的剑身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晃得阿尔文眯起了眼。
“想看?”
伊莱亚斯问,声音依旧低沉。
阿尔文眨了眨眼,按照婴儿的方式,伸出手想去够。
伊莱亚斯却后退了一步,重新把剑挂好。
他看着阿尔文,灰色的眼睛里情绪不明。
“等你长大,”他说,“如果有资格的话。”
资格?
阿尔文心里一动。
这个词像投入水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在这个世界,力量是有“资格”的吗?
战斗技巧、生存能力,是不是比前世的学历和存款更重要?
他开始更努力地锻炼自己。
学着翻身,学着爬行。
每一次肌肉的酸痛,每一次摔倒后的哭闹(一半是真的疼,一半是伪装),都让他觉得自己离“活着”这个词更近了一步。
莉莉安总笑着说他“精力旺盛得不像个婴儿”,伊莱亚斯则只是偶尔会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在地上扭动,眼神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季节更替,木屋外的树木绿了又黄。
阿尔文从只能躺卧,变成了能扶着墙壁蹒跚行走。
他的语言能力也突飞猛进,虽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己经能听懂大部分日常对话。
他知道了他们住的地方叫“落木镇”,是王国边境的一个小村落;知道了伊莱亚斯曾是王国的士兵,在一次对抗“兽潮”的战斗中伤了腿,才退役回了家乡;知道了森林里不只有草药,还有“哥布林魔狼”之类的魔物,偶尔会袭击村庄。
“魔法”这个词,也第一次进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个雨天,莉莉安在屋里整理晒干的草药,阿尔文坐在铺着毡子的地上,玩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
外面传来邻居的声音,似乎在抱怨今年的收成,提到“要是有会‘生长术’的魔法师就好了”。
莉莉安叹了口气,低声对自己说:“哪有那么容易……高阶魔法师都在王都呢。”
阿尔文的心猛地一跳。
魔法。
真的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思绪。
前世在漫画和游戏里看到的概念,突然变成了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力量。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可能……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只小手还很弱小,但或许有一天,能释放出比刀剑更强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个陶罐。
罐子里装着莉莉安收集的雨水,他的指尖刚一接触水面,那平静的水面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像有生命般,微微向上凸起了一个小小的水尖。
只有一瞬间,快得像错觉。
阿尔文愣住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陶罐里的水,心脏狂跳起来。
他试探着再次伸出手,指尖悬在水面上方,集中精神,想象着刚才的感觉……水面纹丝不动。
“怎么了,阿尔文?”
莉莉安注意到他的异样,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阿尔文回过神,慌忙摇了摇头,把小手藏到身后。
他看着莉莉安关切的眼神,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到了名为“秘密”的沉重。
是错觉吗?
还是……那天晚上,阿尔文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久久无法入睡。
他的小手在黑暗中握紧又松开,反复回想着白天那个瞬间。
如果那不是错觉呢?
如果他真的能和“水”产生某种联系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木屋的另一间房,伊莱亚斯正坐在火堆旁,擦拭着那把锈剑。
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他今天……有点不一样。”
莉莉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犹豫。
伊莱亚斯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什么?”
“阿尔文,”莉莉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他好像……能感觉到什么。
下午看水的时候,眼神很奇怪。”
伊莱亚斯放下剑,拿起一块抹布,慢慢擦拭着剑鞘上的灰尘。
“这个世界,”他低声说,“对‘异常’的东西,从来都不宽容。”
莉莉安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他是我们的孩子。”
伊莱亚斯没再说话,只是把擦好的剑重新挂回墙上。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照亮了剑身的锈迹,也照亮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警惕,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在隔壁的房间,阿尔文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他不知道父母的对话,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危险,也更……充满可能。
他的第二次人生,似乎从这个雨夜开始,才真正显露出它的轮廓。
而那潜藏在血脉里的、未知的力量,究竟会带来救赎,还是……危险的预兆?
夜色渐深,森林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嚎叫,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到落木镇的边缘。
阿尔文的心跳,骤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