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冷硬的建筑巧妙地融入山林之间,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照着摇曳的竹影。
然而在陆知微的通感里,这座建筑被一股无形的、沉重的暮气笼罩着,与《隐疾奇方疏》散发的气息同源。
李助理引她穿过静谧的庭院,鹅卵石小径两侧的罗汉松修剪得一丝不苟,却莫名透着僵硬的死气。
"沈先生就在书房等您。
"李助理推开一扇厚重的胡桃木门。
书房里,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那片过分整齐的竹林。
他比财经杂志封面上消瘦太多,深灰色的羊绒毯子裹着蜷缩的身体。
"陆老师,幸会。
"轮椅缓缓转过来,沈天成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灰翳。
陆知微的目光,瞬间被他放在毯子外的手吸引了。
那只曾经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僵硬,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于岩石的灰白色泽。
最让她心惊的是,在午后的光线下,那灰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金色的丝线,正沿着血管的脉络悄然蔓延。
石人症。
笔记上的三个字,第一次有了狰狞的实感。
"沈先生。
"陆知微颔首,将复原好的配方复印件递过去,"这是雪里藏珠的配方,但我必须声明,古籍记载未必为真,效用无法保证。
"沈天成接过纸张,目光锐利地扫过,手指在那几味药名上轻轻敲击,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
"足够了...能找到,就己经是奇迹。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陆知微,"听说你师从陈景明先生?
"陆知微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是。
""陈先生是位令人尊敬的学者。
"沈天成的语气有些微妙,"可惜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冷淡的男声传来:"爸,威尔逊教授那边的视频会议己经准备好了。
他坚持需要最新的神经传导数据..."陆知微回头。
逆着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长裤,五官轮廓与沈天成像了七分,却更添几分疏离与锐利。
他的目光落在陆知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位是陆知微老师,古籍修复专家。
"沈天成介绍,"这是我儿子,沈聿修。
"沈聿修走上前,视线扫过陆知微,最终落在父亲手中的配方复印件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您还在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聿修!
"沈天成语气微沉。
沈聿修不再多说,只是对陆知微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又一个利用病人急切心理的江湖术士。
陆知微没有辩解。
她的注意力,被沈聿修手腕上露出的一串奇特的木质手串吸引了。
那手串的材质她从未见过,在通感中,它散发着一片温润的、隔绝外界的宁静领域,将她从沈天成身上感受到的病气都柔和地推开。
这父子二人,一个身染怪疾,气息阴冷;一个理性冷漠,却带着能隔绝阴翳的"屏障"。
"配方我会让人去准备。
"沈天成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届时还要麻烦陆老师..."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碎石在胸腔里摩擦。
沈聿修一个箭步上前,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盒,动作熟练地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递上温水。
陆知微注意到,在沈聿修俯身的瞬间,他手腕上的木珠手串不经意间擦过沈天成的手臂。
奇迹般地,那灰白皮肤下的金线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
沈天成的咳嗽渐渐平复,疲惫地靠在轮椅上:"见笑了。
""您需要休息。
"沈聿修的语气不容置疑,随即转向陆知微,"陆老师,我送您出去。
"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显然不愿让她多待。
穿过庭院时,夕阳正好。
沈聿修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说服了我父亲,但我警告你,不要给他虚假的希望。
"陆知微停下脚步,首视着他:"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
"沈聿修冷笑,"用一本莫名其妙的古书,和一个更莫名其妙的配方?
你知道他这半年见了多少大师,试了多少偏方吗?
""我不知道。
"陆知微平静地说,"但我知道,那本书是真的明代医书,不是伪造。
至于配方..."她顿了顿,想起那张恐吓信,还有陈老师的死。
"...它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危险。
"沈聿修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审视着她,目光中的敌意稍减,疑惑渐生。
"什么意思?
"陆知微正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
是老周。
"知微!
你在哪儿?
"老周的声音惊慌失措,"修复室...修复室遭贼了!
"她的心猛地沉下去:"丢了什么?
""什么都没丢!
"老周几乎在喊,"但是...你的工作台...他们留下了一样东西..."陆知微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老周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一张...一张用血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沈聿修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眉头紧锁:"出什么事了?
"陆知微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头,望向这座被暮气笼罩的宅邸。
竹林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那声音此刻听来,竟像是无数细碎的警告。
书有毒。
恐吓信上的三个字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也许,有毒的不只是书。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