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纵眼望去,粉妆玉砌,无数的琉璃瓦屋顶被积雪覆盖,像是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裘。
大街的青石板上,积雪漫过靴面,马车碾过之处带起阵阵雪风,惹得行人纷纷躲避,可眨眼间,行人、车马走过的痕迹便被新落的积雪温柔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街道两边的一家商铺抽掉一块儿铺板,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探出头来朝街道的西周望了望,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大声喊道:“掌柜,看情况,这天还要下雪。”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哎!
关门吧。”
青衣小厮又赶快缩回头,重新合上铺板。
整个街道再无一点声音,金陵城寂静地屹立于银白的世界中,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凄冷的晚上,家家户户紧闭房门,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火,像困在寒夜里的星辰。
大街上只剩打更的更夫,戴着棉帽,缩着肩膀,一声声敲着梆子,渐渐走远。
木槌敲击声混着雪落声,在空寂的街巷间悠然回响,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另一边,皇宫边上的一座西进宅院,却与这寂静的夜色截然不同。
庭院灯火通明,阵阵喧哗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一间雕梁画栋厢房的门廊下站满了男女老少,有的头上身上沾着雪花,却没一人关注。
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都伸长脖子望向屋内,倾听屋内动静,唯有天上飘下的雪花簌簌作响,像是在为他们无声地叹息。
“什么?
庸医,一帮子庸医!
三天了都治不好一个病人,要你们有何用?
都给我滚出去!”
屋内传来少年愤怒的嘶吼,几个郎中被狼狈地赶了出来,脸上满是惶恐与无奈。
屋内,红衣少年一脚踹翻了药碗,青瓷碎片溅在青砖上发出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攥着双手,指节泛白如冰,显然是怒到了极致,他朝屋内剩下的太医吼道:“若再找不到办法,明日此时,我便一一让你们下大牢,让你们尝尝刑狱之苦!”
这少年便是当朝七皇子赵梓豪,向来性情急躁,此刻更是急红了眼,只因他敬若亲师的肖崇光己昏迷三日。
几个身穿官服的太医,也被屋内人赶了出来,跌在门前的雪地里,积雪瞬间便浸湿了他们的衣袍。
从门廊处迅速奔出几个提着药箱的侍童,七手八脚拽起跌在雪地里的太医,众太医 “哎呦… 哎呦…” ***一片,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院门这时忽然被打开,寒风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众人不自觉噤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一名身穿红色官服官员的指引下踏入,众人纷纷向来人作揖,口称:“林丞相、胡院判。”
林丞相面色凝重,胡院判则是一脸严肃,两人匆匆向众人拱拱手,头也不抬地随着侍从进入厢房。
其他人依旧焦急地在门前转来转去,视线不断投向屋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透过隐隐约约的雕花屏风,可以看到一张沉香软榻上,一个白衣男子静静地躺着,正是肖崇光。
他双眼紧闭,苍白消瘦的面容浸在朦胧烛影里,往日里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胸膛在微弱呼吸的带动下轻轻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他还活着,整个人透着一股脆弱的美感,让人心疼。
软榻边站着愁眉紧蹙的红衣少年赵梓豪和林丞相,一个胡须发白的老者坐在床边,手搭在肖崇光的手腕处,手抚胡须,闭目沉思,良久,不发一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怎么样,胡太医?
你可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找不出太傅醒不来的原因吗?”
赵梓豪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凑上前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胡太医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说:“通过切脉,病人忧思过重,伤及内腑,需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否则危及寿命。
病人一首没醒来,我猜他最近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情感上接受不了,于是陷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醒过来。
我给他扎几针,***他醒来。”
胡太医说着,撩起衣袖,拿出银针,小心翼翼地给床上的肖崇光扎针。
随着一针针插入肖崇光身体,只见他头上插满银针,每间隔片刻,胡太医便轻轻捻动一枚针尖,动作轻柔而专注。
等全部捻好,胡太医收起银针,吩咐竹帘外的药童准备纸笔,刷刷写下一张药单,吩咐药童快点去熬制,语气肯定地说:“最晚一个时辰后人就会醒来。”
一旁的林丞相一听没事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与胡太医一起向红衣少年告辞,转身出了门,去向皇上复命。
赵梓豪刚要转身去收拾门外那些他眼中的 “庸医”,一只冰凉的手自下而上握住了他衣袖下的指尖。
那触感微凉,却带着一股真实的力量,让赵梓豪浑身一震。
肖崇光皱起眉头,轻轻***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揉了一下眉心,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赵梓豪难以置信地顿住了动作,缓缓转头,看向被拉住的指尖,那清晰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他心中的狂喜如潮水般涌来,猛地扑上去,紧紧抱着床上的男人,哽咽着说:“太傅,你总算醒了!
你可不知道,你己经睡了三天了,你再不醒,我非宰了那帮庸医不可!”
少年又急切地问:“太傅,你现在怎么样?
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去给你叫太医。”
床上的肖崇光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还有些迷茫,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可惜红衣少年满心欢喜,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要去叫胡太医。
一会儿,廊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为首的老者被红衣少年拽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来,正是刚才的胡太医。
胡太医声音里带着颤意:“殿下,您慢点,我这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他一边跑,一边暗自嘀咕,这太子真是个急性子,一点也没变。
“你再给我好好看看我师傅,将功折罪,我就不处罚你们太医院的人了,否则……”赵梓豪猛地转身,发间玉冠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脸上阴狠的表情若隐若现,虽年幼,却己有了几分皇家的威严与狠厉。
胡太医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应着,随着红衣少年进入厢房,再次为肖崇光诊脉。
顷刻,胡太医长长吐出一口气,松了口气说:“醒了就好,没什么大碍,吃上几天药调养一下,但太傅切记以后不能这样大悲大喜,以免伤身。”
“谢谢胡太医辛苦跑一趟。
梓豪,给胡太医拿点辛苦钱,送老太医出去。”
肖崇光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贯的温和与沉稳。
赵梓豪撅撅嘴,显然对胡太医之前的 “慢动作” 还有些不满,但还是朝旁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连忙引着胡太医出门。
没等肖崇光再说些什么,赵梓豪己经一***坐在床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地抱着肖崇光的胳膊说:“太傅您别赶我走,我就想在这陪你。”
肖崇光轻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也带着一丝暖意。
“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他深知赵梓豪虽然急躁,但做起事来还是算听话的。
“哎呀,太傅,我忘了。”
赵梓豪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满是自责。
“太傅,你别动气,我现在就去处理。”
赵梓豪说完,急匆匆跑出去,慌得头差点撞在屏风上,那毛躁的样子惹得肖崇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肖崇光独自躺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在风中飞舞,渐渐在他的视线中汇聚成东方剑那带着嘲讽的面容。
一想到东方剑,他神色便黯然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
十五六岁的东方剑在脑中浮现,那时的东方剑,眼神清澈,笑容张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思绪渐渐回到第一次见东方剑的时候,那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