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的老松林落了一地松针,被风卷着贴在土墙上,连镇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枝桠上都蒙了层灰,看着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镇上的人靠种薄田和编竹器过活,这黄沙一闹,田里的谷子全枯了,竹器也卖不出去,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难得再冒起炊烟。
镇东头住着个叫阿砚的少年,爹娘在他十岁那年去山里采松蘑,遇上了山洪,再也没回来,只留他跟着瞎眼的奶奶过活。
阿砚手巧,打小就跟着爹学编竹器,后来又跟着镇上的老纸匠学糊纸鸢,不管是展翅的雄鹰,还是翩跹的蝴蝶,经他手一弄,都活灵活现。
只是这年景不好,没人有闲钱买纸鸢,阿砚只能每天编些竹筐、竹篮,挑去镇西的集市上卖,换点粗粮给奶奶熬粥。
这天傍晚,阿砚挑着空竹筐从集市回来,路过镇外的老松林时,忽然听见松枝间传来一阵轻轻的呜咽声,像极了女子的哭声,又细又软,裹在风里,听得人心里发紧。
阿砚虽才十六岁,却也不怕,他放下竹筐,循着哭声往松林深处走,走了约莫半里地,就看见一棵老松树下,躺着一只断了线的纸鸢。
那纸鸢做得极精致,是个穿粉裙的女子模样,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桃花,头发用一根红绳系着,眉眼画得温婉动人,只是左翼被风吹破了个大洞,竹骨也断了两根,纸鸢的“脸”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像是在哭。
阿砚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纸鸢的裙摆,触手竟不是普通的皮纸,反倒软得像丝绸,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桃花香——这时候早过了桃花开的季节,松荫镇里,更是连一棵桃树都没有。
“你是被风刮坏的吧?”
阿砚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把纸鸢抱起来,“我带你回家,给你修好,好不好?”
话音刚落,纸鸢的“眼睛”里,竟又滚下一滴水珠,落在阿砚的手背上,凉丝丝的,不像是露水。
阿砚没多想,抱着纸鸢就往家走。
奶奶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摸着阿砚早上编的竹勺,听见脚步声,赶紧问:“阿砚,回来了?
今天卖了多少?”
阿砚把纸鸢放在身后,笑着走过去,扶着奶奶的胳膊:“奶奶,今天卖了两个竹篮,换了半袋小米,还捡了个好东西,您摸摸。”
说着,就把纸鸢递到奶奶手里。
奶奶的手指刚碰到纸鸢的裙摆,突然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带着灵气?
阿砚,你从哪儿捡来的?”
阿砚愣了愣,他只觉得这纸鸢特别,却不知道“灵气”是什么,就把在老松林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奶奶听完,叹了口气,摸了摸纸鸢的“头”:“罢了,既然是你捡回来的,也是缘分,你好好修,别怠慢了它。”
从那以后,阿砚每天做完竹器,就躲在屋里给纸鸢绣翅膀。
他翻出了家里最厚的皮纸,又找了娘生前留下的一点桃花粉——那是娘当年托人从南方带来的,一首舍不得用,如今却全拿出来,掺在浆糊里,一点点补在纸鸢的破洞上。
竹骨断了,他就挑了最结实的细竹,削得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再用棉线细细缠好;裙摆的桃花掉了几瓣,他就用胭脂调了色,一笔一笔补画上去。
就这样修了三天,纸鸢终于恢复了原样,比刚捡回来时还要精致,风一吹,裙摆轻轻晃着,像是真的有个女子要从纸鸢上走下来。
这天夜里,阿砚把纸鸢挂在床头,刚要睡着,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多谢公子救我,小女桃鸢,乃是松荫山的纸鸢仙。”
阿砚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床头站着个穿粉裙的女子,眉眼和他绣的纸鸢一模一样,裙摆上的桃花还带着香气,头发上的红绳,正是他补纸鸢时系的那根。
阿砚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却见女子屈膝行了个礼,神色温婉,没有半点恶意。
“你……你真的是纸鸢仙?”
阿砚结结巴巴地问。
桃鸢点了点头,坐在床沿上,轻声说起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桃鸢本是松荫山深处一棵老桃树的灵气所化,百年前,一位云游的老道士路过松荫山,见她灵气充沛,就用桃树的皮纸和竹枝,给她做了个纸鸢的身躯,让她能借着纸鸢的形态,在山间自由飞舞,还叮嘱她,要护着松荫山一带的百姓,若是百姓有难,可现身相助。
这些年,桃鸢一首守着松荫山,春天帮着农户的庄稼授粉,秋天帮着樵夫避开山涧,松荫镇的人虽没见过她,却也得了不少她的好处。
可今年入秋,松荫山来了个修炼成精的黄沙怪,那黄沙怪嗜吸灵气,不仅吸走了山里草木的灵气,还把松荫山的水源给堵了,导致松荫镇刮起了漫天黄沙,田里的庄稼也枯了。
桃鸢为了阻止黄沙怪,带着纸鸢身躯去和黄沙怪打斗,可她的灵气被黄沙怪吸走了大半,纸鸢身躯也被黄沙怪的妖风刮坏,断了线,飘到了老松林里,若不是阿砚把她捡回来修好,她的灵气再过几日就要散了,再也没法化形。
阿砚听了,心里又惊又气:“那黄沙怪这么坏,就没人能治得了它吗?
镇上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桃鸢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来:“那黄沙怪修炼了三百年,妖力极强,我如今灵气大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而且,它堵着的松荫山水源,是松荫镇唯一的活水源头,若是水源再不疏通,不出半个月,松荫镇的人,要么渴死,要么就得离开这里,再也回不来了。”
阿砚攥紧了拳头,看着桃鸢的眼睛:“桃鸢姑娘,你别灰心,我帮你!
虽然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本事,但我会编竹器、糊纸鸢,说不定能帮上忙。”
桃鸢看着阿砚真诚的模样,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公子心善,若是真能帮我,那便太好了。
要打败黄沙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到松荫山深处的‘灵泉石’,灵泉石能净化黄沙怪的妖气,还能疏通水源;二是要做一只‘镇妖纸鸢’,镇妖纸鸢需要用百年老竹做骨,千年皮纸做身,再注入足够的灵气,才能困住黄沙怪。
只是,这百年老竹和千年皮纸,在松荫镇一带,早就找不到了。”
“百年老竹和千年皮纸……”阿砚皱起了眉头,突然眼前一亮,“奶奶说过,镇口的老槐树底下,埋着我太爷爷当年留下的一捆皮纸,说是从南方运来的,放了快一百年了,算不算千年皮纸?
还有,老松林深处,有一棵三百年的老松树,树干比水桶还粗,算不算百年老竹?”
桃鸢眼睛亮了亮:“老松树的枝干虽不是竹子,却也灵气充沛,只要削成竹骨的模样,再用灵泉水泡一泡,就能代替百年老竹;那皮纸放了一百年,虽没到千年,却也积攒了不少人气,若是再加上我的一点灵气,也能凑合用。
只是,灵泉石在黄沙怪的洞穴里,洞穴周围全是黄沙妖雾,普通人进去,不出片刻就会被妖雾迷了心智,吸走精气,根本靠近不了灵泉石。”
阿砚想了想,说:“那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你不是说,我的皮纸和松枝能做镇妖纸鸢吗?
若是没有灵泉石,镇妖纸鸢也没用,不如我陪你去闯一闯,说不定能帮上忙。”
桃鸢赶紧摇头:“不行!
妖雾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你还是在家做镇妖纸鸢,我去试着闯一闯,若是能拿到灵泉石,咱们就一起对付黄沙怪;若是拿不到……”桃鸢说到这里,顿了顿,没再往下说,眼里却闪过一丝决绝。
阿砚知道桃鸢是怕自己出事,心里很感动,却还是坚持:“桃鸢姑娘,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跟着你,至少能给你打个照应。
而且,奶奶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护了松荫镇这么多年,如今你有难,我不能不管。”
桃鸢看着阿砚坚定的模样,知道劝不动他,只能点了点头:“那好,咱们明天一早出发。
我会用仅剩的灵气,给你做一个护心符,能挡住一部分妖雾,你一定要跟紧我,千万不能乱跑。”
第二天一早,阿砚给奶奶煮了足够的小米粥,又把家里的竹器都收拾好,放在门口,叮嘱奶奶:“奶奶,我要去山里帮个朋友,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您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
奶奶摸了摸阿砚的头,又摸了摸他怀里的护心符——那是桃鸢用桃花粉和自己的灵气画的,放在怀里暖暖的——轻声说:“阿砚,你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了,奶奶不拦你。
只是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奶奶还等着你回来。”
阿砚点了点头,忍着眼泪,跟着桃鸢往松荫山深处走去。
松荫山的情况,比阿砚想象的还要糟糕。
往日里,山里长满了松树和杂草,鸟语花香,可如今,到处都是黄沙,连地上的石头都蒙了层灰,偶尔能看见几棵枯掉的小树,被风一吹,就断成了两截。
桃鸢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根松枝,轻轻一挥,就能扫开面前的黄沙,阿砚紧紧跟在后面,怀里的护心符暖暖的,挡住了不少呛人的黄沙。
走了约莫半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山洞门口,山洞周围的黄沙,比别处更厚,还冒着淡淡的黄色雾气,闻着一股腥气,让人头晕目眩。
桃鸢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桃花香囊,递给阿砚:“这香囊能再帮你挡一挡妖雾,你把它戴在脖子上,一会儿进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别说话,跟着我走。”
阿砚接过香囊,戴在脖子上,点了点头。
桃鸢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淡淡的粉色光晕,带着阿砚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远处的尽头,泛着一点黄色的亮光,那是黄沙怪的巢穴。
走了没几步,阿砚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的哭声,又像是老人的咳嗽声,还夹杂着女人的笑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阿砚想起桃鸢的话,紧紧闭着嘴,没回头,只是攥着桃鸢的衣角,一步步往前挪。
又走了一会儿,妖雾越来越浓,阿砚只觉得头晕得厉害,眼前开始发黑,怀里的护心符和脖子上的香囊,也渐渐凉了下来。
桃鸢察觉到阿砚的不对劲,赶紧停下脚步,把自己仅剩的一点灵气,注入阿砚的护心符里,声音有些虚弱:“阿砚,再坚持一下,灵泉石就在前面,咱们马上就到了。”
阿砚咬着牙,点了点头,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前面的空地上,坐着一个浑身裹着黄沙的怪物,怪物的眼睛是红色的,手里拿着一块蓝色的石头,正是灵泉石!
那黄沙怪正低着头,用嘴吸着灵泉石上的灵气,灵泉石的光芒,越来越暗。
“黄沙怪!
把灵泉石还给我!”
桃鸢大喝一声,周身的粉色光晕更亮了些,朝着黄沙怪冲了过去。
黄沙怪猛地抬起头,红色的眼睛盯着桃鸢,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小纸鸢,你还敢来?
上次没把你灵气吸光,这次我一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说着,就扬起一阵黄沙,朝着桃鸢打了过去。
桃鸢赶紧侧身躲开,可她灵气大损,还是被黄沙擦到了胳膊,粉色的裙摆上,瞬间多了一道黄色的痕迹,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阿砚见状,心里一急,突然想起自己手里的松枝——这是桃鸢让他用来扫黄沙的,他赶紧举起松枝,朝着黄沙怪扔了过去,大喊:“不许欺负桃鸢姑娘!”
黄沙怪被松枝砸了一下,虽然没什么大碍,却被惹恼了,红色的眼睛盯着阿砚,恶狠狠地说:“哪里来的小屁孩,也敢管我的事!
我先吸了你的精气,再收拾这小纸鸢!”
说着,就朝着阿砚冲了过来,周身的黄沙,像一条黄色的蛇,朝着阿砚缠了过去。
桃鸢见状,赶紧扑过去,挡在阿砚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黄沙。
“阿砚,你快走!
去拿灵泉石!”
桃鸢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粉色的光晕,也渐渐淡了下来。
阿砚看着桃鸢的后背,被黄沙缠得紧紧的,心里又疼又急,他知道,自己不能走,若是他走了,桃鸢就会被黄沙怪吸光灵气,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阿砚突然想起了自己糊纸鸢的手艺。
他记得奶奶说过,纸鸢不仅能飞,若是在纸鸢上画上阵法,还能有特殊的用处。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那是他平时糊纸鸢用的,又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在地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只巨大的纸鸢,纸鸢的翅膀上,画着桃鸢教他的桃花阵,纸鸢的眼睛里,画着奶奶教他的平安符。
“桃鸢姑娘,你再坚持一下!”
阿砚一边画,一边大喊,“我有办法对付它!”
桃鸢听了,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灵气,又挡住了黄沙怪的一次攻击。
阿砚飞快地画完,又从怀里掏出桃鸢给他的桃花粉,撒在地上的画上面,然后对着画,大喊:“镇妖纸鸢,显灵!”
话音刚落,地上的画突然泛起一阵亮光,一只巨大的纸鸢,从画里飞了出来,纸鸢的翅膀上,桃花阵闪闪发光,眼睛里的平安符,也泛着淡淡的金光。
那纸鸢朝着黄沙怪冲了过去,翅膀一挥,就把缠在桃鸢身上的黄沙打散了。
黄沙怪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朝着镇妖纸鸢冲了过去,可镇妖纸鸢身上的桃花阵,能克制黄沙怪的妖气,黄沙一碰到桃花阵,就变成了普通的沙子,落在地上。
阿砚趁机跑过去,捡起地上的灵泉石。
灵泉石刚一到他手里,就泛起一阵蓝色的光晕,淡淡的凉意,顺着他的手心,传遍了全身,他头晕的症状,一下子就好了。
桃鸢也趁机退到阿砚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地说:“阿砚,快……把灵泉石放在镇妖纸鸢的嘴里,镇妖纸鸢有了灵泉石的灵气,就能困住黄沙怪了。”
阿砚赶紧照做,把灵泉石放在镇妖纸鸢的嘴里。
镇妖纸鸢得到了灵泉石的灵气,光芒更亮了,它朝着黄沙怪冲过去,翅膀一合,就把黄沙怪困在了里面。
黄沙怪在里面拼命挣扎,大喊大叫,可不管它怎么挣扎,都冲不出镇妖纸鸢的包围,身上的妖气,也被灵泉石的灵气一点点净化,渐渐变得虚弱下来。
“桃鸢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砚问。
桃鸢笑了笑,说:“只要咱们带着镇妖纸鸢,把灵泉石放回松荫山的水源处,灵泉石就能疏通水源,黄沙怪也会被灵泉石的灵气彻底净化,再也不能作恶了。”
阿砚点了点头,扶着桃鸢,跟着镇妖纸鸢,朝着松荫山的水源处走去。
灵泉石刚一靠近水源处,就自动飞了过去,落在水源的源头,蓝色的光晕越来越亮,原本干涸的水源,渐渐冒出了清澈的泉水,泉水顺着河道,流向下游,朝着松荫镇的方向流去。
随着泉水的流动,镇妖纸鸢里的黄沙怪,发出一阵惨叫,然后就变成了一堆普通的沙子,被泉水冲散了。
黄沙怪一消失,松荫山的黄沙,也渐渐停了下来,天上的乌云散了,露出了晴朗的天空,山里枯掉的小树,也渐渐冒出了嫩绿的芽。
桃鸢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阿砚赶紧扶住她,着急地问:“桃鸢姑娘,你怎么了?”
桃鸢轻轻摸了摸阿砚的头,笑着说:“阿砚,我没事。
黄沙怪被净化了,松荫山的灵气也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
回哪里去?”
阿砚急得眼眶发红,“你不是松荫山的纸鸢仙吗?
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桃鸢摇了摇头,裙摆上的桃花瓣开始一片片飘落,像极了春日里随风飞舞的桃花:“我的本体是老桃树的灵气,当年靠着纸鸢身躯才能化形,如今黄沙怪没了,灵气也该回归桃树了。
阿砚,能认识你,能和你一起拯救松荫镇,是我百年里最开心的事。”
阿砚看着桃鸢渐渐透明的身影,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那……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桃鸢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最后一片桃花瓣落在阿砚的手心里,她的声音也变得轻飘飘的,像风一样:“若你想我了,就去老松林那棵老松树下,放一只我模样的纸鸢,我……会在桃花开的时候,回来看你的……”话音刚落,桃鸢的身影彻底化作了点点粉色的光,融入了松荫山的风里,只留下阿砚手里那片带着淡淡香气的桃花瓣,和那只停在水源旁的镇妖纸鸢。
镇妖纸鸢见桃鸢消失了,也慢慢缩小,最后变回了一张画,飘到阿砚面前,上面的桃花阵和平安符还闪着微光。
阿砚小心翼翼地把画叠好,放进怀里,又捡起地上的灵泉石——它己经变回了一块普通的蓝色石头,只是摸起来依旧带着暖意。
他在松荫山的水源旁坐了很久,首到夕阳把山林染成了橘红色,才站起身,朝着山下走去。
回到松荫镇时,天己经黑了。
镇口的老槐树下,聚满了人,大家手里拿着盆盆罐罐,正围着一股新冒出来的清泉欢呼。
泉水清澈见底,顺着新形成的小溪,流进了镇上的每一条小巷,滋润着干裂的土地。
“阿砚!
你回来了!”
有人看见阿砚,激动地喊了起来,“你看!
咱们松荫镇有救了!
水来了!”
阿砚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摸了摸怀里的桃花瓣,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奶奶拄着拐杖,在人群里摸索着,听见阿砚的声音,赶紧走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阿砚,你可算回来了,奶奶担心死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松荫镇像是被施了魔法。
干涸的田里,重新冒出了绿油油的秧苗;镇上的烟囱,又开始冒出袅袅炊烟;集市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阿砚的竹器和纸鸢,更是成了香饽饽,大家都说,阿砚的纸鸢里,住着神仙,能带来好运。
可阿砚再也没做过桃鸢模样的纸鸢,他只在每天傍晚,去镇外的老松林里,坐在那棵老松树下,拿出纸和笔,默默地画着。
他画桃鸢的粉裙,画她发髻上的红绳,画她裙摆上的桃花,画着画着,眼泪就会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粉色的痕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松荫镇的桃花开了——不是镇里的桃花,而是松荫山深处,那棵老桃树的桃花,开得格外繁盛,粉色的花瓣落了满山,像是给山林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
这天,阿砚又去了老松林,怀里抱着一只新糊的纸鸢,正是桃鸢的模样,翅膀上的桃花,是用去年她留下的那片花瓣磨成粉,一点点画上去的。
他把纸鸢往天上一放,线轴在手里轻轻转动,纸鸢就像真的桃鸢一样,在松荫山的风里,轻盈地飞舞着。
“桃鸢姑娘,你看,桃花开了……”阿砚对着纸鸢,轻声说。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纸鸢突然自己挣脱了线,朝着松荫山深处飞去。
阿砚心里一动,赶紧跟了上去。
他跟着纸鸢,一首走到那棵老桃树下。
桃花开得正好,树下站着一个穿粉裙的女子,正笑着看他,眉眼、红绳、裙摆上的桃花,和他画的纸鸢一模一样,也和记忆里的桃鸢一模一样。
“阿砚,我回来了。”
桃鸢的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风。
阿砚愣在原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快步跑过去,紧紧握住桃鸢的手——这一次,她的手是温热的,带着桃花的香气,不再是纸鸢的冰凉。
“你……你真的回来了?”
桃鸢笑着点头,指了指树上的桃花:“灵泉石疏通了水源,也滋养了我的本体,如今我不仅能化形,还能在松荫山和镇子里自由来去了。”
从那以后,松荫镇的人常常能看见,一个穿粉裙的女子,跟着一个编竹器、糊纸鸢的少年,一起在镇外的老松林里散步,一起在柳溪旁放纸鸢。
少年的纸鸢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女子的裙摆,永远沾着淡淡的桃花香。
有人问阿砚,那女子是谁。
阿砚总是笑着说,是他的朋友,一个住在山里的纸鸢仙。
后来,阿砚和桃鸢在松荫镇安了家。
阿砚依旧编竹器、糊纸鸢,只是他的纸鸢上,总带着桃花的图案,买他纸鸢的人都说,放了他的纸鸢,家里的庄稼会更旺,日子会更顺。
桃鸢则常常在山里帮忙,春天帮着授粉,秋天帮着护林,有时候还会给镇上的孩子们,讲些松荫山的故事。
镇口的老槐树底下,渐渐多了一个习俗:每年桃花开的时候,大家都会做一只纸鸢,写上自己的心愿,然后在老槐树下放飞。
据说,这些纸鸢会飞到松荫山的老桃树下,被住在那里的纸鸢仙看到,心愿就会实现。
许多年过去了,阿砚变成了阿砚叔,又变成了阿砚爷,桃鸢却依旧是年轻的模样,穿着粉裙,发髻上系着红绳,裙摆上永远开着桃花。
松荫镇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关于纸鸢仙和竹器少年的故事,却一首流传了下来。
人们都说,松荫镇的春天,是从第一只纸鸢飞上天空开始的;松荫镇的福气,是纸鸢仙和那个善良的少年,一起带来的。
而那棵老桃树下,永远有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和漫天飞舞的桃花,见证着一段跨越了灵气与凡俗的,关于守护与归来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