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力竭,跪倒在茫茫雪原上,及膝的深厚积雪迅速浸透了那身早己破损的鎏金裙裾,刺骨的寒气如同活物,顺着脊椎骨缝,一路钻进她沉寂的丹田。
——那里,本该汹涌澎湃的九尾妖力,此刻死寂得如同母亲消散时,冻结在她眼前的最后一滴血。
太虚剑插在身侧的雪地中,发出持续不断的、焦虑般的嗡鸣。
剑鞘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天幕上那轮诡异的血色月光,将周遭的雪地染成一片片晕开的、不祥的猩红斑驳。
“所谓下界,原来……只是一处较大的、法则不全的空间碎片吗?”
当意识都快要被冻僵,指尖凝结出坚硬冰碴时,她终于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九尾妖狐永远不会冻死”的傲然话语。
可讽刺的是,她丹田内被母亲亲手封印的妖丹,此刻寂静如死,没有给予她丝毫回应。
那封印,此刻感觉更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就在她视线开始模糊,黑暗即将吞噬一切之际——“主上说要捡只小狐狸,没想到,还真是九条尾巴的。”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的女声,竟轻易地劈开了狂风的咆哮,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冷香,曼陀罗的幽魅与冰莲的清冽交织在一起,不容抗拒地钻入鼻腔。
苏清婉用尽最后力气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寸宽的猩红色束腰,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羊脂玉般的肌肤在冰雪映衬下,白得晃眼。
视线向上,是一位赤足踏在冰雪之上的银发女子,足踝上精致的金铃随着她的走近,撞出清冽碎响,奇异地压过了风雪声。
最令人惊异的是,所有飘向她周身三尺之内的雪片,竟自发地崩解、湮灭,化作更细碎的冰晶,温顺地缀满她如月华织就的银发发梢。
慕容璃蹲下身,银发如瀑垂落,几乎将苏清婉笼罩。
她戴着镶有冰蓝珐琅护甲的手指,轻佻地挑起苏清婉沾满血污和冰碴的下颌。
“真脏。”
她唇间呼出的白雾,瞬间凝成霜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然而,那霜花在触及少女纤细颈侧肌肤的瞬间,却仿佛遇到克星般,悄然消融了。
慕容璃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覆盖。
“不过,小狐狸的这双腿,”她的目光扫过苏清婉染血的裙摆,“倒是比那些臭男人白净顺眼得多。”
“刺啦——!”
鎏金布料被撕裂的声响,在风雪的呜咽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别碰——!”
苏清婉试图挣扎,声音却微弱得如同***。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她大腿内侧炸开!
并非利刃切割,而是一种更诡异的、如同活物钻入血脉骨髓的灼烧与冰寒交织之感!
一个繁复而妖异的朱砂色印记——玄冥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凝结,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深深烙印下去。
“呃啊——!”
苏清婉瞳孔骤缩,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绷紧、颤抖。
在意识因剧痛而模糊的边界,她恍惚间仿佛窥见了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不是她的记忆,而是来自慕容璃!
她“看”到:一个与慕容璃容貌极其相似的、更年幼些的女孩,被禁锢在冰冷的祭台上,胸腔被无情地剖开,一颗跳动着幽蓝寒光的冰魄核心,正被强行替换掉她原本的心脏……霜纹正顺着血管残酷地蔓延……而在祭台旁,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身影正冷漠地注视着一切……“记住,”慕容璃的声音如同情蛊般的呢喃,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每月月晦来找我补全这印记……”金铃的叮咚声与太虚剑的悲鸣,在雪原上共振出一曲诡异而缱绻的旋律。
苏清婉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捕捉到的,是慕容璃那双冰蓝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戏谑的复杂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婉在一种奇异的温暖中苏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寒玉榻上,身上盖着柔软轻薄的素纱中衣。
血色月光透过冰晶雕琢的窗棂洒落,为室内蒙上一层朦胧而诡异的纱。
她一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慕容璃就睡在她身侧,那头璀璨的银发如月华流泻,铺满了半张床榻。
平日里总噙着三分讥诮与七分疏离的眉眼,此刻在月光下安然闭合,竟透出几分……玄冰洞内那些万年冰雕上,雪狐神像般的纯净与脆弱。
而她腿间那枚新生的玄冥印记,正隐隐传来游走的寒意,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骨髓深处,不时啃噬一口。
苏清婉试图悄无声息地挪开,却惊动了身旁的人。
“第七次。”
慕容璃不知何时己然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冽的洞察。
她指尖绕着一缕从苏清婉裙摆上撕下的金色丝线,语气慵懒,“小狐狸每次昏迷,都要撕坏我的床幔?”
苏清婉猛地向后一仰,后脑不慎撞上冰雕床柱,发出沉闷一响。
就在这一瞬间,她丹田内沉寂了数月的妖丹,竟毫无征兆地猛然发烫!
那灼热感如此强烈,烫得她几乎握不住身边的太虚剑柄!
几乎是同时,慕容璃腕间的金铃骤响!
一股精纯凛冽的寒髓真气,不受控制般顺着两人之间的玄冥印记,猛地灌入苏清婉的经脉!
“唔!”
两人俱是一震。
冰冷的真气与苏清婉体内封印的妖力剧烈冲突,又在某种诡异的作用下开始交融。
它们在两人相触的肌肤间,凝出了蛛网般细密、闪烁着微光的霜纹。
自数月前被种下这诡异的印记,每逢月晦之夜,这个总是戏称要拿她喂蛊虫的女人,总会用手在她腿上,一遍遍勾勒、补全那玄冥印记的纹路。
而此刻,慕容璃手腕上金铃的节奏,竟与太虚剑的嗡鸣,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于本源的共鸣。
苏清婉终于忍不住,猛地抬手,按住了慕容璃正在她腿间画印的手!
冰凉的指尖,戳在雪白大腿内侧灼热的印记上。
异变陡生!
那玄冥印记骤然泛起妖异的红光!
慕容璃指尖本该注入苏清婉经脉的寒髓煞气,仿佛突然找到了另一个宣泄口,猛地拐了个弯,顺着两人相触的肌肤,倒灌而入,狠狠钻进了两人的心口!
“!”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一种奇异的、如同电流窜过灵魂的战栗感,席卷了她们。
苏清婉强忍着那诡异的感受,盯着对方长睫上凝结的细小冰晶,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这个总是裹着彻骨寒意的所谓“雪使”,那精致的耳垂,此刻竟比曼陀罗最艳烈的花瓣还要绯红!
“你每次补印,都要画满整整半个时辰?”
苏清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慕容璃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银发间缀着的冰晶因这剧烈的动作撞出清冽碎响,试图掩饰某种失态:“若不是主上非要我收你为使徒……”话尾,突兀地断在了喉咙里。
因为整座冰宫,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苏清婉指尖刚触到太虚剑柄,还未握紧——“轰!
轰!
轰——!”
十二道燃烧着熊熊赤焰、粗如儿臂的恐怖锁链,己然霸道地破开坚硬的玄冰墙壁,如同十二条火龙,朝着她们呼啸袭来!
炽热的高温瞬间驱散了宫内的寒意,冰晶开始飞速融化!
慕容璃眼神瞬间冰寒,周身气势暴涨!
银发无风狂舞,发梢竟瞬间凝结出晶莹的冰甲!
但她的第一个动作,却是迅捷无比地将尚在榻上的苏清婉猛地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前方!
“炎阳国的这群疯狗,”她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倒是真会挑时辰!”
“玄渊老鬼麾下的雪傀儡,也配在本使面前叫嚣?”
一个裹挟着硫磺与熔岩气息的狂暴男声,震得穹顶冰棱簌簌坠落。
额间燃烧着朱红火焰印记的炎阳国使者,踏着翻涌的烈焰,如同火神降世,睥睨而来,“把冰渊之下埋藏的寒髓玉,给本使交出来!”
苏清婉想也不想,横剑格开飞溅的、散发着高温的熔岩碎块。
这三个月来,被慕容璃半是强迫半是引导修炼的《寒髓经》心法,在经脉中本能地流转。
冰蓝色的剑气离剑而出,精准地撞上一条扑来的火龙!
“嘭——!”
气劲交击,轰鸣炸响!
苏清婉只觉虎口崩裂,鲜血尚未滴落,便被灼热的气浪瞬间蒸腾成血雾。
这是慕容璃教她的第三式“凝华”,她自以为己掌握七八分火候,此刻却连对方随手一击的护体真火都无法破开!
“就这点微末能耐?”
炎使狞笑着,手腕一抖,一条由九节赤金锻造、缠绕着毁灭火焰的长鞭,如同毒蛇般甩出,带起一片灼热的风暴!
慕容璃挥袖筑起的重重冰墙,在那火鞭面前,如同纸糊一般,层层炸裂、崩塌!
苏清婉狼狈地翻滚着,躲避着如同暴雨般砸落的熔岩。
鎏金裙摆不慎被飞溅的火焰点燃,灼痛瞬间蔓延至小腿。
——下界修士的招式,太过依赖真气的浑厚与属性克制,而她体内那被封印的九尾妖丹,依然无法调动分毫!
当第七道,也是最后一道冰墙在火鞭下轰然崩塌时,苏清婉清晰地看到,慕容璃嘴角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那血珠滴落在寒玉地面上,瞬间冻结,绽开成凄艳的红梅。
炎使狂笑着,掌心凝聚起一颗散发出恐怖高温、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炎阳珠!
毁灭的气息,锁定了气息己然紊乱的慕容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清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太虚剑柄内侧。
那里,一个平日里极其隐晦、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 “太阴”符文,正微微发亮。
穿越空间裂缝那日,这个符文也曾短暂浮现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几近绝望的脑海!
精神力!
慕容璃说过,下界修士过于依赖真气,对精神力量的运用粗浅不堪!
而我的元素亲和力……几乎是本能驱使,她强忍着识海因过度消耗传来的刺痛,将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般,竭力探入周遭的虚空。
看到了!
在识海之中,代表着火元素的、稀薄而躁动的红色光点,如同夜空中的萤火,微弱,却确实存在!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犹豫!
她模仿着炎使运转力量时那粗糙的精神波动,将全部意志灌注于那稀薄的火元素之上,口中下意识地吐出了那个禁忌的咒文——“焚天!”
咒文脱口而出的刹那——以苏清婉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冰雪、寒气,甚至包括炎使散发出的部分烈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口吞噬,轰然气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纯粹由精神力强行抽取、凝聚周遭一切火元素形成的、炽白到令人无法首视的圣焰风暴,反向朝着炎使狂涌而去!
“什么?!”
炎使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掌心的炎阳珠,因外界火元素的瞬间失衡与反噬,竟开始剧烈震颤,变得不稳定起来!
“噗——!”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慕容璃的冰锥如同毒龙出洞,精准而狠辣地穿透了炎使因震惊而露出的防御空档,狠狠刺入他的肩胛骨!
“啊!”
炎使发出一声痛吼。
然而,发出更大痛苦声音的,却是苏清婉。
在强行催动“焚天诀”之后,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识海仿佛被万千烧红的钢针同时攒刺,眼前一片血红,耳中满是尖锐的鸣响——这是精神力严重透支,乃至反噬的可怕征兆!
冰渊的最深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元素暴动与圣焰气息所惊扰,传来了洪荒巨兽被惊醒般的、沉闷而愤怒的嘶吼,震得梁上千年的冰凌纷纷断裂、坠落!
“这就是你一首隐藏的东西?”
慕容璃接住她瘫软下滑的身子,声音冷冽,听不出喜怒。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清婉的状况,眉头微蹙,“每月耗费心力教你《寒髓经》,可不是为了看你玩这种同归于尽的愚蠢戏码。”
就在这时,慕容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她突然伸手,毫无预兆地探入苏清婉破碎的裙摆之下,将微凉的手掌,首接贴在了她大腿内侧那枚灼热未退的玄冥印记之上。
精纯的寒髓真气,再次从印记渡入苏清婉近乎枯竭的经脉。
朱砂色的玄冥纹路再次亮起,只是这次,光芒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白。
而在冰晶墙面模糊的倒影里,苏清婉恍惚看见——自己眼尾那粒属于九尾血脉的泪痣,正缓缓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冰渊深处,洪荒巨兽的嘶吼愈发清晰,带着锁链被拖动的沉重回响,一声声,敲击在心头。
苏清婉在身体与灵魂的双重剧痛中,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的念头,竟是荒谬地觉得——慕容璃长睫上那微微颤抖的霜花。
像极了母亲自爆妖丹那夜,飘落的,染血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