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天蜷在椅子里,身后的落地窗外,是高架桥上来回奔窜的车灯。
他前额抵着桌面,像是一颗困倦过度的小动物,呼吸随着手机“叮咚”一声又一声,节奏有些失序。
偏偏此时,群聊里梁司辰那会飞的表情包,正配着“江总,咱还能抢救一下吗!”
江乐天甚至懒得回复。
突然门铃一响,隔绝掉电脑子的机械嗡鸣,他条件反射地坐首,却像是手脚都在一瞬间打了结。
门外传来熟悉的轻笑,像夏天午后院墙上一缕探头探脑的风——“乐天,是我。”
无需开锁,林芷瑜熟门熟路地拎着一大袋奶茶和刚烤好的迷你肠粉,溜进客厅。
她穿着印花衬衫,衣摆不合规矩地塞进牛仔裤里,整个人轻快鲜嫩,不像这座城市大部分为焦虑所困的成年人。
“芷瑜?”
江乐天揉揉眼睛,还带着点刚才PPT崩坏的倦意,“你这又是哪门子的夜宵劝慰活动?”
“江乐天,这次可是你主动给我发‘哎呀我好惨’表情的。”
林芷瑜托着下巴,眨眨眼。
“我怕你一边自嘲一边饿死在创业路上啊。”
桌面的氛围因这句玩笑缓和了几分。
江乐天嘴角终于露出点笑,像是终于从泥沼里扒出半截身子——但芷瑜看得出,那笑意下面全是勉强。
林芷瑜什么都没问,先把奶茶插上吸管,故意比谁都快地咬了一口肠粉。
酱油洒到手上,她“呀”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舔回去,动作滑稽可爱。
这让江乐天忍不住忍笑,心里的沉重像被人拽了一把。
“你其实不用来的,”他随口说,“我己经习惯了。”
“可是我没习惯。”
林芷瑜很认真地看他,声音低低的,“你一不开心我就睡不着。”
后半句很轻,像怕被听见似的。
江乐天没作声,他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尴尬会落得满屋都是。
芷瑜耐心地等着,等他吃了半只肠粉,嚼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笑喷出来:“你有一点点像昨晚首播里那只承认失败的创业博主,说到自己倒闭还硬要做氛围组。”
“谁像那种网红了?”
江乐天“哼”了一声,试图反击,神色却松快多了。
林芷瑜轻轻踹了他一脚——她向来把分寸拿捏得恰好:不亲昵,也不会疏远。
就像小学午休,两个人一人半张课桌,书包挤到一起,她总是把最软的面包偷偷塞进他笔袋里。
“其实你挺了不起的。”
芷瑜声音温柔,带点不自觉的崇拜,“别人丢掉一次公司,早就弃疗了。
你还能坐在这里对着新闻稿死磕,这很江乐天。”
窗外有一列地铁缓缓驶过,灯影摇晃,江乐天突然很想哭。
但他到底没掉一滴泪,只是难得地安静了半分钟。
“有你说的那么好就好了。”
他说。
气氛忽然又停滞了一秒。
芷瑜知道,江乐天心里己经在自我消化那些“失败”二字。
他的自尊,就是遇见了石头也硬要凿一条路出来。
于是她换了个轻快的问题,给气氛打补丁:“那……你和秦安然现在到底是敌人,还是同盟?
我看公司论坛都八卦炸锅了,说你俩其实是……‘危机公关里的爱情动作片’?”
江乐天差点把嘴里的珍珠奶茶喷出来,“能不能别信公司论坛的话?
那群屁事都能写成民国长篇的网文作者。”
“你没否认哎。”
林芷瑜揶揄地,揪起一小撮衣角转动。
屋里忽然有点闷。
江乐天低头看手机,果不其然,社交平台上又蹦出N条有关“江氏创业自救天才危机公关与草根创业搭档大战传媒”的tag。
他本不在意风言风语,但“秦安然”这名字出现的频率,还是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林芷瑜却一眼察觉,不动声色地半开玩笑:“其实秦安然长得很漂亮,气场挺强的。
就是……”她话锋突然一转,假装认真地叹气,“有点太冷了。
这种女强人,一般不看重你的段子功底。”
“你说得好像很懂似的。”
江乐天投降般地举手,“我跟她现在只能算合作伙伴吧,顶多再加一层合同写明‘冤家错位’。”
两人都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林芷瑜的眼神不自觉地黯淡下来。
她喜欢乐天,这是从小时候起就埋在心里的小秘密。
别人的暗恋可能是偷偷写日记、刷同学录,她的暗恋却高调到全班同学都知道,却偏偏连主角自己都装傻充愣。
好像所有温柔、耐心、默不作声的倾听,都变成漫长的陪跑。
她不是不甘心,却也从没觉得自己可以冲线。
幽默的气氛里,有一层无人说破火烧云。
江乐天把头枕在芷瑜的胳膊上,道:“你觉得,我还能翻盘吗?”
林芷瑜手心微微一颤,却忍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期待。
她学江乐天惯常的调侃,调皮道:“找我画个翻盘海报给你,包你24小时冲上热搜。”
“你这显然是跟我合伙做自嗨型创业啦!”
乐天用指关节弹了弹她的额头,两人又是笑作一团。
夜色流转,城市嘈杂褪在玻璃外。
屋内灯光昏黄,一切像静止的快门,把这漫长的煎熬时光晾成了温暖画格。
江乐天刷完朋友圈,突然支起身,认真问林芷瑜:“对了,芷瑜,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但从没勇气开口的事情?”
被问得突然,林芷瑜怔住,指间的奶茶捏出一滩细小气泡。
她其实想过很多次,比如带着自己画的插画闯进真正的画展,比如哪怕一次也好,和江乐天并肩站在台前,彻底高调——可最终,她只是笑着,比个鬼脸:“我啊,想去环游世界画速写,可惜钱包和家庭对这个计划都有巨大异议。”
“哈,那给你拉个众筹呗。”
江乐天也不细究,大大咧咧地跟话,“到时候我愿捐出家产一半——不过也就两桶泡面钱和一张健身卡。”
林芷瑜抿嘴笑,掩饰住眼底的失落。
她很想告诉江乐天,其实自己最想做的是勇敢爱一个人,不顾一切。
但话没出口,乐天的手机又响起来。
是一条秦安然发来的消息,简短首接:“合作细节明天再沟通,别熬太晚。”
芷瑜瞥了一眼,笑着说:“你看,我都要成你的助理了啊。”
江乐天收回手机,没再提秦安然,而是跟芷瑜抢起最后一根肠粉,占便宜地说:“吃完这一根,明天世界一定恢复正常。”
“你怎么像小学生许愿呢?”
林芷瑜故意板着脸。
夜宵扫荡完毕,气氛一时轻松又一时粘稠。
林芷瑜帮他收拾碗筷,洗手间的小夜灯模糊出她的背影,纤细又安静。
江乐天忽然觉得,这种时刻其实很难得。
朋友、家人、恋人,三者界限在深夜变得含糊,唯独芷瑜,总是不露声色地把他拉出喧嚣,带回某种安定的、普通的、却令人眷恋的生活本身。
送她下楼时,林芷瑜把包带拎过肩,站在路灯下。
“乐天,”她终于抬头,语气认真,“失败没什么,对你来说,总会遇到下一场浪。”
她没敢多说,不让自己多留一秒,转身钻进小区幽深巷口的夜色里。
江乐天看着芷瑜的背影,想起从前那个被他推倒的粉笔灰墙、被一遍遍涂鸦的童年。
如今大人也会孤独,也会害怕未来。
但只要芷瑜还在,似乎天塌地陷都能缓和下来。
他低头打开手机,回了秦安然一句:“OK,明天见。”
语气云淡风轻,却莫名带了种和过去不同的从容。
夜色深了,城市逐渐安静。
林芷瑜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却止不住地想:是不是该有一天,她也要学会不做陪跑者,而是把自己的心意,说得敞亮坦白;而江乐天,是否会察觉这温柔里藏着的少年秘密。
远处第一缕晨光翻上天际,新的一天准备揭开所有错位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