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桂兰追到医院门口,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刀疤强心狠手辣,你去找他,不是羊入虎口吗?”
章显生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他刚从医院的锅炉房偷摸捡了块半截砖,用破布裹着藏在袖管里,棱角硌得胳膊生疼。
“娘,爹在里面等着救命钱,除了他,没人能拿出钱来。”
“可……可你去了能咋办?”
赵桂兰抹着眼泪,“要不咱再去求求亲戚?
我去给你三大爷磕头,他兴许能……三大爷家的门槛,您早上还没磕够?”
章显生打断她,声音硬得像块冰,“他连门都没让您进,现在去磕死在那儿也没用。
娘,您回病房守着爹,我去去就回。”
他掰开母亲的手,转身往街口走。
赵桂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想起显生小时候,摔破了膝盖都要抱着她哭半天,如今却要揣着砖头去跟地痞拼命,腿一软就坐在了雪地上。
游戏厅的霓虹在巷口闪得刺眼,“砰砰”的撞墙声和嬉笑声从里面飘出来。
章显生贴着墙根溜到后窗,玻璃上蒙着层灰,他用袖子擦了擦,看见刀疤强正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游戏机前,两个黄毛蹲在旁边给他捶腿,桌上扔着一沓零钱。
“强哥,那章老三要是真死了,他那笔账咋办?”
左边的黄毛问。
“死了?”
刀疤强吐了个烟圈,“死了就找他儿子要!
那小兔崽子不是挺横吗?
明儿带几个人去医院,把他胳膊卸一条,看他还敢不敢瞪我。”
右边的黄毛笑出了声:“强哥,要不把他妹带回来?
那小丫头片子看着挺水灵,养两年正好……”话没说完,刀疤强一脚踹在他***上:“没出息的东西!
等拿到钱,啥样的没有?
先把章家那破屋腾出来,我听说那片开春要拆迁,正好讹笔补偿款。”
章显生攥着砖的手渗出了汗,破布被浸湿了一小块。
他往后退了两步,躲进巷子深处的垃圾桶后面,眼睛死死盯着游戏厅的后门——那是刀疤强他们常走的近路,通向他藏钱的出租屋。
等了约莫一个钟头,游戏厅的灯灭了。
刀疤强搂着两个黄毛的肩膀走出来,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
“明儿一早去医院,给章老三送点‘年货’,”他晃了晃手里的钱袋,“今儿赢的钱,够给他买副好棺材了。”
三人往巷子里走,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响。
章显生屏住呼吸,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刀疤强的三角眼在月光下泛着光。
“强哥,您说那章显生会不会真去找派出所?”
黄毛问。
“找?”
刀疤强嗤笑一声,“老刘跟我喝过酒,他能不知道咱的规矩?
没钱没势的穷小子,还想翻天?”
就在他们经过垃圾桶的瞬间,章显生猛地窜了出来,手里的板砖带着风声砸过去!
“谁!”
刀疤强反应快,下意识地往旁边躲,砖没砸中脑袋,却狠狠拍在他的肩膀上。
“咔嚓”一声,像是骨头裂了缝,刀疤强疼得嗷嗷叫,捂着肩膀蹲在地上。
两个黄毛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骂骂咧咧地扑上来:“妈的,是那小兔崽子!”
章显生没恋战,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趁着黄毛扑过来的空档,他侧身躲开,一把揪住刀疤强的头发,将他的脸往墙上撞。
“砰!”
一声闷响,刀疤强的额头撞在砖墙上,顿时见了血。
“我的钱!
给我钱!”
章显生吼着,另一只手去摸刀疤强的口袋。
“***!”
刀疤强疼得眼睛发红,抬脚就往章显生肚子上踹。
章显生被踹得后退两步,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里的板砖又抡了过去,这次瞄准了他的腿!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板砖结结实实地砸在刀疤强的膝盖上,他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冷汗瞬间浸透了棉袄。
两个黄毛这才冲上来,一个抱住章显生的腰,一个挥拳往他脸上打。
章显生被打得嘴角流血,却像疯了一样,张嘴就咬住黄毛的胳膊,疼得对方嗷嗷叫着松开了手。
“钱!
把钱给我!”
他扑到刀疤强身上,撕开他的钱袋,一沓零钱和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掉了出来。
他胡乱抓起来塞进口袋,转身就往巷口跑。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刀疤强在地上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章显生拼了命地跑,身后传来黄毛的咒骂声和脚步声。
他不敢回头,专挑窄巷子钻,雪地里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得生疼,口袋里的钱却死死攥着。
跑过三条街,身后的声音渐渐没了。
他躲进一个废弃的电话亭,靠着冰冷的玻璃喘气,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摸出怀里的钱,一张一张地数——总共一百三十七块五毛。
不够。
他记得医生说,住院费和押金要三百。
章显生咬了咬牙,转身往回走。
他知道刀疤强肯定把大部分钱藏在出租屋里,就在巷子尽头那间挂着红灯笼的小屋。
他绕到出租屋后面,借着墙根的阴影摸到窗户底下。
玻璃没锁,他用指甲抠开插销,轻轻推开一条缝。
屋里黑着灯,能听见刀疤强在里面哼哼唧唧地骂娘。
章显生屏住呼吸,从窗户爬了进去。
屋里一股霉味,借着月光,他看见床底下有个铁皮盒子。
他摸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一沓钱,还有几张借条。
“谁在那儿?”
刀疤强的声音突然响起。
章显生心里一紧,抓了把钱就往窗外跳。
刚落地,就听见屋里传来掀翻桌子的声音。
他不敢多留,揣着钱撒腿就跑,这次的方向是医院。
跑到医院急诊室,赵桂兰正趴在床边掉眼泪,看见他浑身是雪地冲进来,吓了一跳:“显生,你咋了?”
“娘,钱!”
章显生把怀里的钱全掏出来,有零有整,摊在桌上,“快,去交钱!”
赵桂兰看着那堆钱,又看看儿子脸上的伤和渗血的衣服,嘴唇哆嗦着:“这钱……这钱是哪儿来的?”
“别问了!
先救爹!”
章显生把钱往她手里塞,“我去叫医生。”
他找到值班医生,把钱拍在桌上:“医生,先交钱,剩下的我明天再补!”
医生看着他脸上的伤,又看了看那堆带着雪渍的钱,皱了皱眉,却还是拿起单子:“赶紧去办手续,我让人把药送过去。”
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病房,给章德海挂上吊瓶,章显生才松了口气。
他靠在墙角,看着父亲的脸色渐渐有了点血色,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赵桂兰走过来,蹲在他身边,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血:“显生,跟娘说实话,钱到底是咋来的?”
章显生看着窗外的月光,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我从刀疤强那儿拿的。”
“你打了他?”
赵桂兰的声音发颤。
“我打断了他的腿。”
章显生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欠咱的,先让他还点利息。”
赵桂兰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病房里很静,只有吊瓶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章德海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章显生突然站起来:“娘,我得走了。”
“你去哪儿?”
赵桂兰拉住他。
“刀疤强不会善罢甘休,我在这儿,你们不安全。”
他往门口走,“我去外面躲几天,等爹好点了,你们赶紧搬家。”
“那你咋办啊?”
赵桂兰哭着问。
章显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父亲,又看了眼泪流满面的母亲,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您忘了?
我是您儿子,命硬。”
他拉开门,寒风灌进来,吹起他单薄的衣角。
走廊里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铠甲。
“等我回来。”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