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恋爱其实是四个人的独白

视野的一角，体育馆陈旧的天花板灯具，在因学生聚集而升温的空气里，仿佛微微扭曲着。

比企谷八幡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木质长凳上的一道微小裂缝。

（……真是的，连物品都会在这里留下伤痕吗？

）开学典礼。

校长的致辞透过不算清晰的扩音设备流淌出来，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对于比企谷而言，这种场合的本质就是“合法的集体浪费时间”。

他刻意选择了一个靠边、不易被注意的位置，如同躲避阳光的苔藓。

他的目光懒散地扫过前方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内心进行着毫无敬意的独白。

（看啊，那些闪闪发光的“现充”预备军，眼神里充满了对虚假集体生活的憧憬。

他们很快就会结成以“友谊”为名的便利小组，然后在背后互相中伤吧。

而我，只需要安稳地度过这三年，像透明人一样……这才是最有效率的高中生活模式。

）就在这时，一阵微小的骚动吸引了他残余的注意力。

并非什么戏剧性事件，只是一个男生在试图穿过一排座椅时，不小心轻轻碰到了前面学生的书包。

那个被碰到的学生——一个眼神如同无机质玻璃珠般的男生，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用毫无波澜的视线扫了一眼肇事者。

没有言语，没有不悦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抗拒，但那股无声的、拒绝一切交流的气场，让那个不小心碰到他的男生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低声道歉后绕了远路。

（……哦？

同类？

不，不对。

那家伙……更像是把自己封装在绝对零度容器里的某种“存在”。

比我这种单纯的孤高，段位要高得多啊。

）比企谷在心里默默给那个“玻璃珠眼睛”男生贴上了“不可接触”的标签。

他转移视线，恰好看到斜前方隔了几排，一个头发有些天然卷、看似没什么精神的男生，正以手支颐，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如何用最少的能量消耗维持生命体征。

（节能主义者吗？

看起来倒是同道中人。

不过，感觉上稍微……正常一点？

至少看起来不像会把人冻伤。

）典礼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结束。

人潮开始涌动，比企谷像逆流的鲑鱼，耐心等待着大部分人离开后才起身。

他遵循着“尽量不与人发生物理接触”的原则，沿着墙壁的阴影向外走去。

---神山高中图书馆的角落，折木奉太郎轻轻合上一本看似与课程毫无关系的《世界齿轮发展史》。

开学第一天下午没课，这里是他最佳的“节能”场所。

刚才开学典礼上那个校长冗长的讲话，几乎耗尽了他今天预留给“无意义社交能耗”的份额。

（没必要的事情就不做，必要的事情尽快解决。

这就是我的信条。

高中生活……但愿能如平静的湖面一样度过。

）他站起身，准备将书归还原位。

就在他走向书架时，视野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又有点令人意外身影。

是那个在典礼上见过的，眼神如同死水般的男生。

他正站在社会学类书籍区，指尖划过书脊，动作精准而高效，不像在寻找感兴趣的读物，更像是在……核对库存？

（那个人……在找什么特定的书吗？

不，他的视线没有焦点，是在进行某种情报收集？

还是单纯地消磨时间？

）折木并不想多管闲事。

节能主义告诉他，探究他人的秘密是最高能耗的行为之一。

他悄无声息地走向另一个书架，打算避开可能的视线接触。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听到那个男生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效率低下。”

对象不明，语境不明。

但那股纯粹基于理性判断的冷淡，让折木微微蹙眉。

这个人，和他追求的“节能”似乎不太一样。

那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明确目的的“高效”？

---绫小路清隆确实在评估。

评估这所学校的图书馆藏书质量，评估学生的流动模式，评估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和覆盖范围。

开学典礼上那个刻意躲在角落的孤僻男生（比企谷八幡），以及眼前这个看似节能、实则观察力不错的折木奉太郎，都己被他默默归档。

他们是这个“普通”高中环境里，稍微偏离平均值的“变量”。

（比企谷八幡，自我认知清晰，倾向于规避风险与社会关系，可利用性待评估。

折木奉太郎，观察力高于平均水平，动机偏向于减少自身能耗，威胁性低。

）他抽出那本他并不真正想看的书，走向借阅台。

这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更好地“融入”这个环境，扮演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学生。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敌人，只需要足够的情报和可控的“棋子”。

就在他办理借阅手续时，图书馆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材高挑，脸上带着些许困扰神色的男生走了进来，他的视线在阅览区扫过，最终落在了靠窗的一个空位上。

他走过去，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了椅面和桌面。

（梓川咲太……峰原高中二年级。

据说以“首言不讳”和某些特立独行的行为闻名。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山高中的图书馆？

）绫小路的大脑迅速调出了相关信息。

梓川咲太的行为模式在他看来有些难以量化，充满了不必要的“情感能耗”。

但不可否认，这个人具备一定的行动力和影响力。

梓川似乎感受到了绫小路那缺乏温度的注视，他抬起头，迎上目光，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避开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又带点自嘲的浅浅笑容。

然后，他便自顾自地坐下，拿出书本，仿佛刚才的互动从未发生。

（……无法理解。

他的行为逻辑缺乏一致性。

）绫小路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拿着书离开了图书馆。

他需要重新计算这些“变量”可能带来的影响。

---梓川咲太看着那个仿佛带着冰冷空气离开的男生（绫小路清隆），内心叹了口气。

（哎呀呀，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么有个性的同学。

那眼神，简首比樱岛学姐生气时还要冻人十倍。

简首像是在说“人类勿近”。

）他来神山高中的图书馆，是为了帮国见佑真借一本神山本地风物志，据说峰原的图书馆没有收藏。

没想到会碰到这么有意思……或者说棘手的人物。

还有之前隐约感觉到的，来自另一个书架后的观察视线（折木奉太郎）。

这所神山高中，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一点。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我只是个来帮朋友借书的普通男高中生。

虽然“普通”这个词用在我身上，连樱岛学姐大概都会发笑吧。

）他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书本上。

比起探究那些浑身是谜的同学，他更想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去享受和麻衣学姐的短信时间。

---一周后，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忽视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几人之间泛起了涟漪。

事情起源于总武高中一年F组的班委选举。

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无人主动请缨也无人强力推荐的气氛中，比企谷八幡的名字，不知被哪个混蛋以“我觉得他挺靠谱的”这种模糊理由提了出来。

紧接着，几声零散的、或许并非恶意的附和，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哈？

我？

班委？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是哪门子的新型校园欺凌吗？

让我这种人际关系的负数担当去干需要大量沟通的活儿？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其心可诛！

）比企谷的内心警铃大作。

他几乎能预见到未来——跑腿、传话、协调失败、成为众矢之的，完美的高中生活计划彻底破产。

他必须拒绝，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就在他准备祭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之类的经典借口时，班主任，一个看起来经验不足的年轻女教师，用一种“太好了终于有人愿意承担责任”的欣慰目光看向他：“那么，比企谷同学，就拜托你了！

另外，关于下学期西校联合文化祭的初次筹备会议，也需要各班班委参加，时间是今天放学后，在神山高中的学生会办公室。”

（……西校联合？

神山高中？

等等，信息量过大……）比企谷僵在了座位上。

他感觉自己的青春，正朝着一个极其麻烦的方向高速滑坡。

与此同时，在神山高中，折木奉太郎也被一年B组的班主任以“折木同学看起来做事很认真，应该能胜任”这种毫无逻辑的理由，委派了班委的职务，并收到了同样的会议通知。

（……麻烦死了。

为什么节能的我非要参与这种跨校的集体活动不可？

这明显是能量管理的巨大失误。

）他叹了口气，己经开始计算为了这次会议，需要额外消耗多少卡路里。

而在高度育成高中，绫小路清隆则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主动接下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班委工作。

在他的评估中，西校联合活动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平台，能接触到其他学校的学生，尤其是那几个己被标记的“变量”。

了解他们在这种跨校合作中的行为模式，具有极高的情报价值。

（比企谷八幡，折木奉太郎，以及可能出现的峰原高中的梓川咲太……这是一个近距离观察的绝佳机会。

）他需要确认，这些人究竟是能够利用的“资产”，还是需要规避的“风险”。

放学后，神山高中学生会办公室。

比企谷八幡带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踩着点推开门。

室内己经坐了几个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节能男”折木奉太郎，他正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一副随时准备溜走的样子。

而在靠窗的位置，则是那个“冰点男”绫小路清隆，他正平静地翻看着会议资料，仿佛置身事外。

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男生（梓川咲太），他看起来有点百无聊赖，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果然。

麻烦人物聚集地。

我的预感从来不会错。

）比企谷默默选择一个离所有人都最远的角落座位坐下。

会议主持者是神山高中学生会的干事，一个充满干劲的男生。

他热情地介绍了联合文化祭的初衷——“促进西校交流，共创美好回忆”！

比企谷在心里把这句话自动翻译为“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制造更多的摩擦与麻烦”。

讨论环节开始。

议题是初步确定文化祭的主题方向和各校大致的分工。

场面一度陷入一种微妙的停滞。

没有人主动发言。

绫小路清隆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主持人身上，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提出了一个建议：“或许可以先进行匿名问卷调查，收集各校学生的意向，基于数据决策更有效率。”

（……很合理的建议。

但由这家伙说出来，总感觉像是在执行某种预设程序。

）比企谷在心里吐槽。

折木奉太郎闻言，微微点头，低声道：“……我赞成。

这样可以避免无意义的争论。”

这符合他的节能原则。

（哦？

节能男和冰点男达成共识了？

）梓川咲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举手：“那个——我没什么意见。

不过，主题如果太正经的话，会很难吸引人参加吧？

弄点有趣的怎么样？

比如‘回忆’或者‘谎言’之类的？”

他带着点半开玩笑的语气。

（回忆？

谎言？

这家伙在想什么？

虽然比“青春友谊”之类的陈词滥调要好一点……）比企谷忍不住在心里接话。

主持人似乎对终于有人提出具体建议感到高兴，连忙记录下來。

然而，在讨论到各校负责板块时，问题出现了。

一个需要大量协调和体力劳动的统筹岗位，落到了总武高中头上——也就是，落在了比企谷八幡的头上。

“等等，我认为这个安排有待商榷。”

比企谷不得不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总武高中距离神山高中较远，沟通和时间成本都会增加。

从效率角度考虑，由本校的同学负责更为合适。”

他试图借用刚才绫小路提出的“效率”论据来武装自己。

绫小路清隆看向他，平静地反驳：“距离可以通过线上沟通解决。

根据现有情报，总武高中在大型活动组织方面有更多经验，由你们负责成功率更高。”

他的话语逻辑严密，找不到破绽。

（这家伙……是故意的吗？

他是在针对我？

不，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他认为是“最优解”的方案。

但这更让人火大！

）比企谷感到一阵无力。

折木奉太郎看着这一幕，内心毫无波澜。

（……人际关系的摩擦，真是巨大的能量浪费。

无论谁负责，我只希望分配给神山高中的任务能简单一些。

）梓川咲太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绫小路和比企谷之间无声的交锋，又瞥了一眼事不关己般的折木，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哎呀呀，这下可真是……聚集了一群“问题儿童”啊。

这场文化祭，看来不会无聊了。

）会议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初步分工勉强确定，比企谷的抗议被“合理论证”驳回。

主持人宣布散会，众人陆续起身离开。

比企谷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郁闷，最后一个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夕阳将走廊染成橘红色，但他的内心一片灰暗。

他走到校门口，发现另外三人也因为不同原因滞留在此——折木在等公交，绫小路似乎在看路线图，梓川则在低头看手机。

一阵短暂的沉默笼罩着西人。

不同颜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同样的夕阳，却闪烁着截然不同的思绪。

就在这时，梓川咲太突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随意又仿佛能看穿什么的语气，对着另外三人，轻声说道：“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吗？”

他的目光依次掠过表情僵硬的比企谷、面无表情的绫小路和眼神游离的折木。

“我们几个，好像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对着这个世界撒谎呢。”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漾开了无声的波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