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谢知微,平生有三怕。
一怕我爹的戒尺,二怕我爹的叹气,三怕我爹穿着三品大员的官服,用审犯人的眼神问我:“你又作甚妖了?”
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最怕的这三样东西,会同时出现在我人生最重要的考场上。
那天,紫禁之巅,金銮殿内。我穿着崭新的状元袍,抬头挺胸,准备迎接天子圣裁。
然后,我看见了主考官席位上,我那许久未见的亲爹——大周朝铁面无私、古板守旧、最重规矩的谢正卿,谢相爷。
他手里正捏着我的得意之作,那篇足以撼动朝野的策论。
此刻,他的脸色,比殿外的石狮子还黑。
三月前,相府后院。
我,谢知微,正被我爹谢正卿罚跪在祠堂里。
原因很简单,我把上门提亲的安远侯家的小侯爷给打了。
这事儿其实不赖我。那小侯爷油头粉面,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看见我们家府里的扫地丫鬟都恨不得上去摸一把。他跟我说不到三句话,就想动手动脚,说什么“知微妹妹的小手真是又白又嫩”。
我一生气,没控制住,抄起旁边待客的茶壶,对着他那张俊脸就浇了下去。
滚烫的茶水配上他杀猪般的嚎叫,那场面,别提多精彩了。
后果就是,安远侯府气冲冲地上了门,我爹赔了半年的俸禄,我被关进了祠堂。
“孽障!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谢正卿拿着戒尺,气得胡子都在抖。他穿着一身常服,可那股宰相的威压还是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梗着脖子,跪得笔直:“他对我无礼在先。”
“他无礼,你也不能动手啊!”我爹恨铁不成钢,“你是个姑娘家!姑娘家要温婉贤淑,要知书达理!你看看你,比国子监那帮无法无天的臭小子还野!”
国子监?
我眼睛一亮。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曾是京城最有名的才女,一首《望江南》引得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可她终其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身为女子,空有一身才学,却无法踏入朝堂,实现抱负。
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微微,若有来世,娘定要投个男儿身。考科举,做状元,治天下,让这世间的女子,都能活得舒展些。”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埋了十年。
如今,它要发芽了。
“爹,”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女儿知错了。”
谢正卿愣了一下。他这女儿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祠堂跪得比卧房睡得还勤,何曾这么快认过错?
“女儿反思过了,”我继续说,语气沉痛,“女儿之所以如此鲁莽,皆因见识短浅,心胸狭隘。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儿困于这深宅大院,眼界小了,格局也小了。”
我爹的表情缓和了些,捋了捋胡子:“你能这么想,甚好。”
“所以,”我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为了开阔女儿的眼界,提升女儿的修养,爹,您把我送去国子监读书吧!”
“啪!”
戒尺应声而断。
谢正卿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你……”
国子监,那是大周朝最高学府,里面全是准备考科举的爷们。他要是把他闺女送进去,第二天御史的弹劾奏本就能把他家门槛给踏平了。
“我什么我?”我豁出去了,“爹,您不让我去,我就天天去把上门提亲的人都打一顿。我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宰相府的嫡女是个没人敢娶的泼妇!”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最终,这场父女间的博弈,以我绝食三天,他心疼得偷偷抹眼泪告终。
他终究是拗不过我。
“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口气,仿佛老了十岁,“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他答应了,但约法三章。
第一,此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第二,他会为我伪造一个身份,叫谢知行,是从江州老家来的远房侄子,暂住相府。
第三,在国子监不许惹是生非,好好读书,一年后就得给我滚回来嫁人。
我点头如捣蒜,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嫁人?嫁个屁!等小爷我金榜题名,这京城里的青年才俊,还不是任我挑?
于是,在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福伯的帮助下,我束了胸,换了男装,戴上了一顶略高的帽子。镜子里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皮肤白了点,个子矮了点,喉结平了点,但好歹有几分书卷气。
福伯看着我,老泪纵横:“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啊。”
我拍拍他的肩,压着嗓子,学着男人的语气:“福伯,以后叫我少爷。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无谢知微,只有一心向学的谢知行!”
入学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我爹虽然嘴上骂我,但办事却很牢靠。国子监的祭酒是他门生,得了他的授意,对我这个“远房侄子”的入学申请大开绿灯。
入学那天,我爹亲自送我到国子监门口。他板着一张脸,活像我是去上刑场。
“记着,少说话,多看书。千万别跟人起冲突,尤其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尤其是离七皇子顾宴远一点。那是个活阎王,没人惹得起。”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当回事。
活阎王?还能有我爹可怕?
我背着个小书箱,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再见了,我的绣花针。
你好啊,我的四书五经!
我谢知行,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