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雪撞砚,初遇如诗天启六年的雪,是踩着冬至的鼓点来的。
翰林院的青砖地冻得发脆,沈砚之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袍,蹲在回廊下,
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案头端溪老坑砚上的雪。
这方砚是他寒窗十年的念想——叔父从肇庆捎来的老坑石,石质细润如脂,
砚池中央卧着一颗天然石眼,凝着点墨色,像极了他家乡夜里的星子。“公子,
你这砚台要被雪冻住啦!”清脆的声音裹着雪粒落在颈间,沈砚之抬头,
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姑娘穿月白襦裙,外罩浅粉斗篷,发梢沾着雪沫,
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正踮着脚往他案头瞧。风一吹,
斗篷系带扫过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却让他心头一热。“我叫林微,来找我哥林文彦的。
”她晃了晃食盒,笑得露出一对梨涡,“我哥说新来的沈编修字写得好,
特意让我送块梅花糕来——顺便瞧瞧能让他夸三天的砚台长什么样。”沈砚之喉结动了动,
把砚台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若不嫌弃,便看看吧。”林微蹲下身,
指尖轻轻碰了碰砚台的石眼,眼睛更亮了:“这石眼真好看,像我家后院河里的星子。
”她从食盒里拿出块梅花糕,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刚蒸好的,暖手。
”糕饼的温度透过油纸传来,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从案头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了点残墨,
写下“林微”二字。墨香混着雪地里的梅香飘过来,他听见自己说:“姑娘若喜欢,
下次我用这砚台给你写幅字。”林微接过素笺,指尖触到他的笔锋,像被雪烫了一下。
她把素笺叠好塞进袖袋,转身跑开时,回头喊了句:“沈公子,明日我还来!”雪还在下,
沈砚之咬了口梅花糕,甜香在舌尖散开。他低头看砚台,石眼里的墨色,
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自那日后,林微成了翰林院的常客。有时她提着食盒来送点心,
会顺便坐在他旁边,看他写字;有时她抱着暖炉来给哥哥添炭,会替他把砚台里的残墨倒掉,
重新磨上新墨。沈砚之的字,渐渐有了暖意——从前他的笔锋总带着寒窗苦读的锐利,
如今却多了几分温柔,连翰林院的老学士都打趣:“沈编修的字,近来像沾了春气。
”第二章 墨里藏情,砚作良媒天启七年的春天,梅花开得最盛时,
沈砚之在砚台背面刻了字。他刻得极慢,指尖磨出了薄茧,刻完最后一笔“微”字时,
窗外的梅恰好落了一瓣,掉进砚池里,染了点墨色。那天午后,他在翰林院的梅树下等林微。
她穿着鹅黄衫子,像枝刚抽芽的柳,远远走来时,裙摆扫过落在地上的梅花瓣。“阿微,
”沈砚之鼓起勇气,把砚台递到她面前,声音发颤,“这方砚陪了我十年,往后,
想让它陪我们一辈子。”林微捧着砚台,指尖抚过“微砚之好”四个字,眼泪掉在石眼处,
晕开一点墨。她抬头时,眼里含着泪却笑得灿烂:“沈公子,这聘礼,我收了。
”婚礼定在秋末。没有盛大的排场,只请了亲友邻里。林微亲手绣了红盖头,
上面绣着并蒂梅;沈砚之则用那方端溪老坑砚,磨了一整池墨,写了百张“囍”字。拜堂时,
林微的盖头被风吹起一角,她看见沈砚之眼里的笑,像极了初遇时雪后的阳光。婚后的日子,
像砚台里磨开的墨,浓淡相宜。沈砚之早出晚归,林微便在家等他,
案头永远有磨好的墨、温着的茶。有次沈砚之熬夜写策论,林微坐在旁边缝衣,
忽然说:“砚之,等我们老了,就去江南住,种一院梅,你写字,我研墨。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把脸贴在她的发顶:“好,等我挣够了功名利禄,就带你去江南。
”那时的他们,以为日子会像砚里的墨,慢慢流淌,永不停歇。
沈砚之在翰林院的差事越来越顺,常有同僚来家中做客,
林微总能备好精致的点心和温热的茶,席间听他们谈经论道,偶尔插一两句话,
引得众人称赞“沈编修好福气,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夫人”。有年冬天,
沈砚之得了圣上赏赐的上好松烟墨,他连夜磨墨,用那方端溪老坑砚写了一幅《梅花赋》,
笔下的梅花枝干遒劲,花瓣却带着温柔的弧度。林微站在他身后,轻声说:“这墨里有松香,
也有梅香,像我们的日子。”沈砚之回头,将她揽进怀里,窗外的雪落在梅枝上,
发出簌簌的声响,像在为他们的幸福伴奏。第三章 烽火碎约,墨冷砚寒幸福的日子,
总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流得越快。崇祯三年,北方战事吃紧,
朝廷要派官员去江南督办粮草。沈砚之把林微揽在怀里,声音低沉:“阿微,我想去。
等我回来,就辞官,带你去江南种梅。”林微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却还是点了头:“我等你。你带着砚台,想我的时候,就写封信。”她把砚台用锦缎裹好,
塞进他的行囊,又在他的衣襟里缝了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新磨的墨——那墨里,
加了她晒干的梅花蕊。沈砚之走的那天,天没下雪,却比下雪还冷。林微站在城门口,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手里攥着他留下的暖手炉,直到炉子里的炭彻底凉透。起初,
信来得很勤。沈砚之在信里写江南的烟雨,写漕运的繁忙,写夜里对着砚台想她时,
墨都磨得比平时浓。他说江南的梅和京城的不一样,花瓣更软,香气更柔,等他回来,
一定要带她去看。林微把信收在妆奁最底层,每天都要拿出来读,读着读着,
就对着案头的空砚台发呆——那方砚台她每天都擦,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用它写字的人。
崇祯五年的冬天,信断了。林微每天去驿站问,得到的只有“暂无消息”。她开始失眠,
夜里坐在案前,对着空砚台磨墨,磨了一砚又一砚,直到天快亮时,才趴在案头睡着,
梦里全是沈砚之的笑脸。她的手渐渐变得粗糙,指尖磨出了茧,可她依旧每天磨墨,
好像只要墨还在,沈砚之就会回来。开春时,一个浑身是伤的士兵敲开了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染血的信,递给林微:“沈大人……为了护粮草,战死了。
这是他最后写的信,让我务必交给您。”林微接过信,指尖抖得厉害。信纸被血浸得发皱,
字迹模糊,只有最后一句“阿微,等我”,还能看清。她猛地跪倒在地,
怀里的暖手炉掉在地上,炉盖弹开,里面的炭灰洒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的心。从那以后,
林微像变了个人。她不再笑,不再说话,每天就坐在案前,对着那方空砚台写字,
写的全是“沈砚之”三个字。墨写干了,就磨;纸写尽了,就裁。她的手越来越瘦,
脸色越来越白,只有那双眼睛,还像初遇时那样亮,却藏满了化不开的愁。林文彦心疼妹妹,
常来劝她,可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在纸上写着那个名字,仿佛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第四章 雪落魂归,砚中长伴崇祯六年的冬至,雪又下了。林微坐在案前,
手里握着那方端溪老坑砚。她的身体已经很虚了,连磨墨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看着砚台里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像初遇时那样,露出一对梨涡:“砚之,我来陪你了。
”她把写满他名字的素笺叠好,放在砚台旁边,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梅,落了一瓣,
正好掉在砚池里,像当年那样,染了点墨色。林文彦发现林微时,她已经没了气息,
手里还紧紧攥着砚台。他托人把沈砚之的灵柩从江南运回,和林微合葬在一起,
那方端溪老坑砚,被他放在了墓碑前——他知道,这是他们俩最珍视的东西。很多年后,
一个叫苏墨的书生路过这座墓。他是个砚痴,看到墓碑前的端溪老坑砚,眼睛一亮。
他伸手去拿,刚触到砚台,就觉得眼前一晕——再睁眼时,他站在一间书房里。屋里很暖,
案头的暖炉烧着炭,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姑娘,正低头替一个穿着青布棉袍的男子研墨。
男子握着笔,在素笺上写字,写的是“微砚之好”。“阿微,你看这字,
是不是比上次好看了?”男子笑着问。姑娘抬头,眼里含着笑:“好看,只要是你写的,
都好看。”苏墨忽然明白,这是沈砚之和林微的魂魄。他们被困在砚台里,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当年最幸福的时光,墨香里藏着的,是他们未说完的情话,
未实现的江南梦。苏墨把砚台放回墓碑前,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他转身离开时,
听见身后传来墨锭研磨的声音,混着梅香和雪声,像一首温柔的歌。后来,每到冬至下雪,
路过这座墓的人,都会看到墓碑前的砚台里,浮着两个人影——一个在研墨,一个在写字,
墨香袅袅,梅雪纷纷。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却都觉得,那画面里的温柔,能把冬日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