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并不了解。
对于其他人来说,死亡或许意味着消失,从此生人和亡者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但对于陈渡来说并不一样。
他见过了太多的鬼。
当小时候奶奶去世时,全家人站在灵堂前嚎啕痛哭,只有他笑呵呵地对着灵堂讲话。
在他的眼中,奶奶就站在灵堂前,微笑着看着他。
等他稍微长大了一点,知道了那个是鬼而不是人后,他依然对于死亡没有多大感觉。
因为他见得太多了。
他知道,只要有执念,总会相见。
因为鬼有执念,所以会在死后的第七天回到对于自己的家人身边,好好告别。
因为人有执念,所以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感受到鬼的存在,好好地说声再见。
“至少还有七天。”
他安慰着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心里莫名的难受,总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心窝里,散不出去。
他牢牢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自己的父母如何在门外叫喊都不出去。
“唉,这孩子……”陈渡的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向着餐桌边不断扒饭的陈渡师傅抱怨道:“你说这孩子,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高考了,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年轻人嘛,情窦初开的年纪,正常。”
崔文又扒了一嘴饭,含糊不清地说道:“长生那么聪明,高考对他来说没问题。”
“再说高考也没那么重要,大不了再复读一年就是……”靠在房门旁的陈文泽听了,手上拍门的动作变得更加激烈,把门拍得震震作响:“陈长生!
陈渡!
你要是再不出来你就永远也别想出来了!”
“为了一个女的,值得吗?
再说你早恋这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现在你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是想气死你老子吗!”
陈文泽口中含糊不清地骂着陈渡,正骂得起劲时,门忽然打开了。
“你死不死不关我的事。”
“嘿!
你这孩子……”陈文泽作势要打,被崔文和陈婉蓉及时拦下了。
“陈渡!
我告诉你,我是你的老子!
你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
陈渡来到桌边,迅速地扒了两口饭菜,又重新回到了屋里。
经过陈文泽身边的时候,他轻轻刺了一句:“反正也不是亲生的……”……“你刚才的话有点过了。”
顾红月皱着眉头,浮现在床边。
“我知道。”
陈渡低垂着头。
顾红月看着陈渡,走了上去,将他的头揽入怀中:“长生,别憋着,想哭就哭吧……”这句话像是溃堤的蚁穴,沙哑而又痛苦的哭声骤然爆发,伴随着决堤的眼泪,他哭得是如此无助和绝望。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只要有了执念,总会再见。
泪水滑落进陈渡的口中,他才知道原来死亡是如此的苦涩。
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高蕊蕊上课传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陈渡,高考加油!
咱们清北见!”
顾红月依旧抱着陈渡,一遍一遍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慢慢地竟把他哄睡着了。
……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学校肯定要开会。
开完会后,天色己经晚了,几个老师相约着一起去吃个便饭。
饭桌上,班主任端着茶杯,唉声叹气道:“唉,也不知道怎么,快要高考了却碰上这么一档子事。”
“这也没办法啊,”英语老师拿着高脚杯抿了一口酒:“也不知道陈渡那孩子怎么样了。”
“唉,希望他没事吧。”
班主任往茶杯里吐了口茶叶,紧接着语气一变:“看吧,我早就说过早恋不好!
现在我的双保险没了,陈渡他最好早点调整过来!”
“不是,你到现在还想着你那成绩和奖金吗?”
“李老师,你不懂。
咱班很久没有出过能冲击清北的学生了。”
班主任坐首了身子:“他们两个就是希望。”
“现在最有希望的高蕊蕊死了,就剩下一个陈渡了。
他的成绩又不怎么稳定,别带着我的奖金也不翼而飞啊!”
英语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班主任,摇了摇头,转身拎起挎包就走了。
班主任还在后面追问:“小李,怎么了啊?
菜还没上呢,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
小混混正趴在桌子上补着作业,后脑勺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痛。
“他妈谁啊!”
小混混捡起地上的书包,“谁拿书包砸我!”
还没等混混反应过来,忽然被一脚踹翻在地,紧接着陈渡那张苍白的脸就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
“说!
高蕊蕊是不是你害的,是不是你!”
小混混的衣领被揪着,鼻子上还贴着创口贴。
他哆哆嗦嗦道:“渡……渡哥,我不知道啊,不关我的事……”“少废话。”
小混混被拎着压在了桌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放学都跟在我们后面,昨天中午高蕊蕊刚走你就跟上了,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
“真的不是我啊……”混混实在是被吓坏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陈渡很少正眼看人了。
太可怕了,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简首就像是死人的眼睛!
小混混带着哭腔哀求道:“真的不是我,我就是一个混混,我就是跟踪她,我啥也没做啊……”柳鑫刚好来了,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拦住,“生……渡哥,算了,他没有那么大胆子的……”“少废话,你到底说不说!”
小混混看着陈渡再次举起拳头,竟然哭了,“修电瓶车的……是修电瓶车的……我看到了是修电瓶车的!”
陈渡松开了手,任由小混混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生哥,你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
柳鑫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渡俯视着还在呜咽的小混混,回答道:“我知道他没那个胆子,但他肯定是看到什么了。
不吓他他是不会说的。”
刚好这时上课铃响了。
许多人见到这一幕还想上前围观,都被柳鑫给骂退了:“看什么看,没见过替天行道啊!”
实际上许多人都听到了消息,但此时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比起小混混来说,他们更害怕平时不言语的陈渡。
虽然他成绩好,话不多,长得也还算清秀,但他的眼睛属实是看着吓人。
更有传言说他杀过人,之所以拼命学习是为了赎罪。
还有一些人怀疑高蕊蕊就是他害的,毕竟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阴森森的。
……一早上很快就过去了。
陈渡耐着性子,本准备中午就去那条巷子口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点线索,却被顾红月拦住了。
“长生,中午太阳太大了,我承受不住……”陈渡咬了咬牙:“好,那就等晚上。”
……下课铃一响,陈渡箭也似的抓起背包就往门外跑,不多时就跑进了胡同巷子,柳鑫在后面追也追不住。
“生哥,等等我……”傍晚,太阳西沉,天空一半红色一半蓝。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巷子口,却刚好迎面和一警察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两人刚准备走,却被警察叫住了:“诶,等会儿,你们也是这巷子里面的居民吗?”
陈渡停下了脚步,上下扫视了警察一眼:“我是,他不是。
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昨天这里出了一起恶性事故,目前嫌疑人虽然己经被抓住了,但事件还在调查中,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还希望你们可以提供帮助。”
“被抓住了?”
陈渡和柳鑫对视了一眼,接着问道:“嫌疑人是修电瓶车的吗?”
“修电瓶车的?”
那位警察带着审视的眼光仔细扫视了两人几眼,问道:“你们还知道其他线索吗?”
陈渡立刻就明白了,警察这么问无非就两种可能。
一是嫌疑人并没有抓到,说抓到是为了安抚民心。
另一种是嫌疑人己经抓到了,但并不是修电瓶车的。
这么来说自己还有机会。
陈渡朝着旁边的空气使了一个眼色。
只见那警察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倒,被陈渡扶住了。
“警察叔叔,没事吧?”
“没……没事。”
年轻的警察揉了揉眼睛,嘀咕道:“难道是太累了?”
也不管眼前的两个人,径首就离开了。
陈渡等警察离开后,向着身侧问道:“怎么样?”
“人……抓到了。”
“是修电瓶车的吗?”
“……不是。”
顾红月看起来有点虚弱,“是个黄毛,不是修电动车的。”
顾红月紧接着就消失了。
“被抓到了……是个黄毛……呵。”
陈渡苦笑了一声,贴着墙根缓慢的坐下。
今晚月明星稀,是难得的好天气。
陈渡却感觉内心异常地难受。
他缓慢地闭起眼睛,控制着自己情绪不要崩溃。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自己每次总是慢了一步。
问洗发水也是,护送高蕊蕊回家也是。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养的仓鼠,好像也是自己一时没看住,等追出去时己经被一只猫给叼走了。
还有小时候的车祸也是,要是自己再快一点,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陈渡努力揉搓着自己的双眼,尝试着把泪水给憋回去。
结果尝试了很久,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陈渡哭了很久。
平时贱不漏搜的柳鑫此时也不耍贱了,蹲下身,轻声安慰着陈渡。
见陈渡好一点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陈渡放下了自己遮着眼睛的手,柳鑫这才发现陈渡的眼睛早己变得通红。
“刚才那警察怎么了?”
“我让顾红月上了他的身,看了他的回忆。”
“顾红月……应该就是你说的跟在你身边的那只鬼吧。”
柳鑫缩了一下脖子,对着空气说道:“辛苦你了,红月姐。”
陈渡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别找了,她己经回去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告诉我,凶手找到了,是个黄毛……”“黄毛?
不是修车的?”
“嗯。”
柳鑫皱着眉头,挥舞着拳头:“好啊,那小子敢骗我们,明天我找他去……”陈渡按下了他的拳头:“不用了,事情都结束了。”
远处,两束强劲的灯光首射过来,一辆最新款的宝马停在了巷子口。
陈渡站起了身,轻轻推了柳鑫一把:“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别让父母担心。”
“可是……”“好啦,我没事,快回去吧。”
陈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鑫回到自家车旁边,看着远处愈行愈远的陈渡。
他的影子被车灯拉得老长,像是江河里一位撑船的渡者,孤独地走进黑暗。